办公室厚重的红木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徐子赫指尖夹着未点燃的香烟,在光洁如镜的黑檀木桌面上轻轻叩击,发出沉闷而规律的笃笃声。窗外,阳光透过百叶窗缝隙,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映得他深邃的眼眸里也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焦灼。他深吸一口气,将手机贴近耳畔,调整了嗓音,让那份晚辈的恭谨听起来更像一种发自内心的关切,而非刻意的伪装。
“小周叔叔,最近公务繁忙,身子骨还硬朗吧?”
电话那头的周建林似乎正端着茶杯,背景里隐约传来文件翻动的沙沙声。听到这声问候,他先是一怔,随即发出一阵爽朗中带着几分玩味的轻笑,那笑声透过听筒传来,仿佛能驱散几分电话线的冰冷。“你这臭小子,打小就鬼精,鼻子比猎犬还灵,无事不登三宝殿,有话直说,别跟叔叔绕圈子。”
这熟悉的调侃让徐子赫紧绷的神经略微松弛,他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随即又迅速敛去,恢复了那份恰到好处的沉稳。“还是小周叔叔懂我。”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烟卷,“羊草沟煤矿和建龙集团的合并案,现在卡在省里动弹不得,像块巨石压在心头。我想来想去,还是得请叔叔从中斡旋一二,活络活络关节,看看能不能找个突破口。”
“羊草沟”三个字一出,电话那头的笑声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令人窒息的短暂沉默。这沉默并非空白,徐子赫甚至能想象出周建林此刻的神情——他或许会放下手中的茶杯,眉头微蹙,指节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眼神变得锐利而审慎,正在飞速权衡着其中的利害关系。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电流的滋滋声在两人之间传递着无声的压力。
足足过了七八秒,久到徐子赫几乎以为信号中断,周建林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那惯有的戏谑与轻松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从齿缝间挤出,带着金属般的质感:
“这件事,我早跟徐子琛提过。现在不是不给办,是办不了——所有流程,从上到下,都死死地卡在‘合规’这两个字上,动弹不得。”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更精确的语言,又像是在平复自己的情绪。“子赫,你有所不知,现在省里的风向全变了。曾书记在长林省,一直可都不是来镀金的,是揣着尚方宝剑来的!常委会上,他把茶缸往桌上一墩,脸沉得像块铁,当着所有人的面拍着桌子放话,要给长林‘刮骨疗毒’,要‘还长林一个朗朗晴天’!”周建林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丝后怕和严肃,“你想想,‘刮骨疗毒’,这四个字的分量有多重?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要对长林积攒多年的沉疴旧疾,对那些盘根错节的灰色利益链,下狠手,动真格!”
“合并案归政府口管没错,”周建林话锋一转,语气愈发沉重,“但眼下曾书记风头正劲,全省上下都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被视为顶风作案。我们这个时候往上凑,往他那把‘手术刀’底下钻,不是明摆着往枪口上撞吗?”
徐子赫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声音里多了一丝焦灼:
“可田宏伟今天亲自带队,去红峰机械厂考察了。叔叔你知道的,红峰机械厂有建龙刚落地的合资公司,那也是建龙集团在林通市的另一处命脉。”说到这里,他刻意顿了顿,话里的警示意味不言而喻。
周建林端起桌上的搪瓷杯,指尖摩挲着杯沿,眸色渐深。他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三十余年,什么风浪没见过?田宏伟这一步,明摆着是曾书记在背后递话,一双手正悄无声息地收紧口袋。他虽是一省之长,却也不是万能的,权力再大,也得框在规矩的方圆里。省纪委这段时间的动作,看似是抓了郭明义这个“小鱼”,顺带波及了羊草沟的收购案,可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岂是一句“搂草打兔子”能说得清的?纪委是省委书记手里最锋利的剑,剑锋指哪,从不由剑身自己做主。那些被查人员的口供,从来都不是“只能说这些”,而是“必须说这些”——早期纪委办案,总会撂下一句“交代你自己的问题,少攀扯旁人”,这话里的门道,足够让老油条们品出一身冷汗。
羊草沟的收购案停滞不前,红峰机械厂又被盯上,这两步棋一进一退,处处透着刻意。周建林下意识地抬眼,望向曾书记的屋子方向,眸子里闪过一丝沉凝。
“小徐,”他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这件事我知道了。你和徐子琛说,沉住气,别乱折腾。你们徐家大伯,现在正处在临门一脚的关键时刻,半点差错都出不得!”
“叔叔放心,”徐子赫的声音沉稳了不少,“这话我已经叮嘱过他了,他心里有数。”
“有数就好。”周建林松了口气,语气又恢复了几分平日的干练,“我这边还有个会要开,先挂了。”
“好。小周叔叔,替我向婶子问好,改天我登门拜访。”徐子赫礼数周全地应道。
电话挂断的瞬间,周建林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了。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深吸一口,烟雾缭绕中,他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良久,他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猛地站起身,目光穿透玻璃窗,直直望向北方的京城方向,瞳孔骤然收缩,像是窥见了什么足以颠覆乾坤的秘密。
他嘴唇翕动,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王……王家?”
与此同时,京城的另一端的徐子赫也缓缓挂断了电话。他靠在真皮办公椅上,指尖夹着的烟卷燃出长长的灰烬,却忘了弹落。他微微仰头,目光同样投向某个方向,眼神里带着几分惊疑,几分揣测,喃喃自语的声音和周建林如出一辙:
“这盘棋的后手,是王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