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层会议在凝重的气氛中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除了确认陈清云（凶灵）在白象国重现这一爆炸性情报外，更多的是围绕其可能带来的连锁反应、对白象国潜在实力的重新评估、以及后续情报搜集和应对策略进行的紧张讨论。
顾临渊和杜楚晨作为直接当事人，回答了诸位长老提出的诸多细节问题。顾临渊将自己如何“偶然”触发某种古老空间禁制（这是他编造的、相对能解释“放逐”之术来源的说法）、以及承受反噬的过程描述得更加“合理”且惨烈一些，以应对可能的怀疑。杜楚晨则从旁证实，并补充了顾临渊昏迷后的一些情况。
墨白长老和陆风长老等经验丰富的老江湖，自然能听出顾临渊的陈述中有所保留，涉及到个人机缘和隐秘手段，这在修炼界是常态，只要不影响大局判断，他们也不会过度深究。重点在于确认了“凶灵”的存在和“放逐”的结果。
最终，会议达成了几项共识：一、立刻将凶灵情报提升至最高机密等级，由墨白长老亲自向京城总部及更高层汇报；二、加强对白象国及相关区域的监控与情报渗透，不惜代价查明“事件解决”的真相；三、内部提高警戒等级，尤其是对可能存在的、与“陈清云”类似的根源性怨灵事件加强筛查；四、对顾临渊等人的奖励与后续安排，按原计划进行，但需加强观察和必要的保护（或者说监控）。
会议结束时，窗外天色已暗。墨白长老率先起身，神色肃然地对谢清宴道：“清宴，你准备一下，半小时后，我们动身去总部。”
谢清宴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一个字。
其他长老也各自离去，会议室里很快只剩下顾临渊、杜楚晨和罗霆。
罗霆拍了拍顾临渊的肩膀，他脸色依旧不好，但眼中带着一丝长辈的关切和感慨：“小子，这次真是……辛苦你了，也多谢你。部长这位置，不好坐，但既然坐上去了，就拿出你对付厉鬼的劲头来。有什么不懂的，先问清宴留下的副手，实在搞不定……也可以来问我，虽然我以后主要精力在长老团那边了。”
顾临渊苦笑着应下：“多谢罗长老。”
罗霆又对杜楚晨点了点头，这才转身离去。
偌大的会议室，只剩下两人。空气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经历了白天的高层质询和刚刚得知的震撼消息，两人都有些疲惫，心中也萦绕着复杂的情绪。
“明天……我就要回总部了。”杜楚晨轻声打破沉默，目光落在顾临渊还有些苍白的脸上。
“嗯，我知道。”顾临渊点点头，看着她，“路上小心。回去……好好跟家里解释一下，别让他们太担心。”他知道杜楚晨出身医药世家，背景不凡，这次任务报告恐怕在她家族里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杜楚晨“嗯”了一声，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头，清澈的眼眸直视着顾临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坚持：“顾临渊，你……以后如果来京城总部，或者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定要来找我。”
顾临渊看着她眼中的光，心中微动，认真地点了点头：“好，一定。”
第二天一早，天色微明。
江南分部的小型机场上，一架涂装低调的专机已经准备就绪。这是总部派来接杜楚晨的飞机。
顾临渊作为新上任的（尚未完全交接）庶务司部长，以及杜楚晨在此次任务中的战友，于公于私，都来送行。
晨风带着凉意，吹动着杜楚晨的衣角和发丝。她已经换下了那身沾染过血污的常服，穿着一身素雅的便装，少了几分特调局长老的干练，多了几分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柔美，只是眉眼间还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淡淡离愁。
“就送到这儿吧。”杜楚晨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顾临渊。
机场的风有些大，她的声音被吹得有些飘忽。顾临渊看着她，想说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显得有些多余。一起经历过生死，有些东西，早已无需多言。
“这个给你。”杜楚晨从随身的储物袋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玉盒，塞到顾临渊手里。玉盒触手温润，上面还带着她指尖的微凉。“里面是一些我调配的固本培元、安神静气的丹药，对你恢复神魂和调理内腑应该有帮助。你……别逞强，好好休养。”
顾临渊握着尚带余温的玉盒，心中暖流涌动，郑重地收好：“谢谢，我会的。”
杜楚晨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想将他的样子印在脑海里，然后才转身，朝着登机舷梯走去。走到舷梯一半，她忽然又停下，回过头，提高了声音，仿佛用尽了勇气：
“顾临渊！记得我说的话！来京城，一定要找我！”
晨光勾勒出她纤细却挺拔的身影，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
顾临渊站在原地，用力地点了点头，朝她挥了挥手。
舱门缓缓关闭，引擎启动发出低沉的轰鸣。飞机在跑道上滑行、加速，最终腾空而起，划破清晨的天空，朝着北方京城的方向逐渐远去，最终化作一个小点，消失在天际。
顾临渊站在原地，望着空旷的天空，久久没有动弹。晨风吹过，带来一丝初秋的凉意，也吹散了空气中残留的、属于她的淡淡药香。
心里，忽然空了一块。
送别杜楚晨后，顾临渊没有立刻回办公室。他先是去了一趟医疗部。在专门用于收治灵兽和特殊生物的隔离病房里，他见到了那条黑狗。
它看上去比之前精神了很多，原本干枯杂乱的毛发有了一些光泽，虽然依旧瘦，但眼神中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狂暴和死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邃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灵性。看到顾临渊进来，它只是静静地抬起头，黑色的眼眸与他对视，没有任何敌意，也没有讨好，仿佛只是在确认什么。
“恢复得不错。”顾临渊检查了一下医疗部留下的记录，确认它体内那股暗影之力已经稳定下来，伤势也基本痊愈。“走吧，跟我回去。”
他解开了笼舍的禁制。黑狗没有犹豫，站起身，轻巧地跳了出来，默默地跟在了他的脚边。
带着黑狗，顾临渊回到了那栋熟悉的总部大楼，走向庶务司部长办公室所在的楼层。一路上，遇到的无论是文职人员还是外勤队员，看到他都会停下脚步，恭敬地称呼一声“顾部长”，眼神中带着好奇、敬畏，或许还有一丝对于如此年轻部长的不确定。
顾临渊勉强维持着镇定的表情，一一点头回应，心里却别扭得要命。他宁愿这些人像以前一样，叫他“顾临渊”或者干脆不搭理他。
终于走到了那扇标志着“部长办公室”的厚重木门前。门前已经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穿着一身合体的特调局女性文职人员制服，身材高挑，长发在脑后利落地束起，露出略显苍白却清秀精致的脸庞。她的站姿非常标准，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的、与之前河边初遇时截然不同的沉静微笑。
正是林晓月。那个在河边被怨气缠绕、最终选择成为鬼修、并与谢清宴签下“工作还债”协议的姑娘。
几个月不见，她身上的气息沉稳凝实了许多。之前那种新魂的虚弱与怨念的残留几乎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精纯平和的阴属性能量，魂体凝练，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只是肤色依然带着鬼修特有的白皙，眼神清澈通透。
“顾部长，好久不见。”林晓月率先开口，声音轻柔，带着一丝熟稔，不再是最初那种公事公办的刻板。
“林小姐？哦不，林秘书。”顾临渊看到她，愣了一下，随即恍然，脸上露出一丝真诚的笑意，“真的是你啊。看来谢老大……咳，谢长老给你安排的‘工作’还挺稳定。”他想起了当初谢清宴那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资本家嘴脸。
林晓月的唇角弯了弯，似乎也想起了当时的情景，眼神中闪过一丝无奈和感激交织的复杂情绪。“嗯，多谢谢长老……和顾队长当时的帮忙。以后还请顾部长多多指教。”她微微欠身，态度恭敬却不失自然，显然已经很好地适应了特调局秘书的角色。
“别客气，互相照应。”顾临渊摆摆手，看着她如今的状态，也为她感到高兴。能从那样的惨剧中走出来，选择一条艰难却自主的道路，需要莫大的勇气。
林晓月利落地打开了办公室的门，侧身让顾临渊和他的黑狗进去。办公室里的一切似乎和谢清宴在时没什么两样，简洁、冰冷、高效。巨大的办公桌上，已经堆放了高高一摞文件夹。
“这些是急需您过目和签批的文件……”林晓月开始有条不紊地汇报工作日程，内容与之前版本一致。
听着这些熟悉的“折磨”，顾临渊刚刚因为见到熟人而稍微放松的心情又沉了下去。他苦着脸对林晓月说：“林秘书，咱们也算熟人了，这些……能不能商量下？我刚回来，你看我这伤……”
林晓月看着他确实还有些苍白的脸色，眼中掠过一丝了然，但随即轻轻摇头，语气温和却坚定：“顾部长，身体要紧，部分紧急文件我可以帮您梳理摘要。但谢长老离开前特别嘱咐，流程和例会不能耽搁，必须让您尽快熟悉起来。”她顿了顿，补充道，“他说……‘免得他把庶务司带偏了’。”
顾临渊：“……”
果然还是那个熟悉的谢扒皮！连人走了都不忘埋汰他！顾临渊甚至可以想象谢清宴说这话时那张冷冰冰的脸。
“行吧行吧，”顾临渊认命地挥挥手，“按流程来。文件摘要麻烦你了，林秘书。”
“分内之事。”林晓月微微颔首，“那我先出去准备例会材料，有事您随时叫我。”她退了出去，关门无声。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顾临渊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又想到林晓月转述的谢清宴的“嘱咐”，再联想到刚刚离去的杜楚晨、白象国的凶灵、自己体内亟待梳理的力量和茫然的梦境……一种混合着责任压力、前途未卜和对琐碎事务本能抗拒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他走到窗前，黑狗安静地趴在他脚边。
“部长……”他低声自语，这个词此刻显得如此沉重而陌生。
路被推着走到了这里，不管愿不愿意，都得先走下去。他转身，坐进了那张属于部长的椅子，拿起了最上面的一份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