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声音落下的瞬间,洞窟里所有的蚀心蛛魔同时抬起了头。
没有眼睛,但三十道冰冷、饥渴的“视线”齐刷刷钉在叶青儿身上。它们的八条节肢缓缓展开,甲壳摩擦发出“喀啦喀啦”的细响,裂口般的嘴里滴下粘稠的涎液,落在黑色骨骼祭坛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无面祭司抬起骨杖。
杖顶的黑色宝石亮起暗红的光,光芒像粘稠的血,顺着杖身向下流淌,渗入祭坛表面的符文。那些暗红色的符文开始蠕动、膨胀,如同活过来的血管。
“咚……”
祭坛深处的心跳声更响了。
每一声,都像重锤砸在胸口。叶青儿能感觉到,自己丹田内那枚融合了雷霆之力的灰白晶体在剧烈震颤——不是恐惧,是某种本能的排斥,仿佛遇到了天敌。
“主上需要一具容器。”无面祭司那张光滑的脸微微转向她,正中的裂缝开合,红色复眼闪烁,“你的身体很合适……寂灭为骨,雷霆为血,正好承载主上的一缕意志。”
他说话时,声音不是从“嘴”里发出,而是直接从周围空气里浮现,像无数细密的针扎进耳膜。
叶青儿握紧了剑。
剑身灰白光芒流转,表面的紫色雷纹微微发亮。她没有回话,只是向前踏了一步。
靴底踩在洞窟湿滑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噗嗤”声。
这一步,是信号。
三十只蚀心蛛魔同时动了。
不是杂乱无章的扑击,是阵型——最前排八只压低身体,八条节肢勐蹬地面,如同八支紫色的箭失激射而来。第二排十二只向两侧散开,封死左右退路。第三排十只留在祭坛周围,裂口张开,喷出粘稠的白色蛛丝,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大网,罩向众人头顶。
赵平重剑横扫,剑风斩断三根射来的蛛丝,但更多的蛛丝落下,粘性极强,沾上就扯不掉。一个年轻援军不慎被蛛丝缠住右臂,拼命挣扎,反而越缠越紧,蛛丝迅速向全身蔓延。
雷罡断剑雷光炸裂,烧断一片蛛网,但第二波蛛魔已经扑到身前。他挥剑噼砍,剑刃与节肢碰撞爆出火星,震得虎口发麻。
疤脸中年和瘦高弓手背靠背,一个挥刀格挡,一个搭箭速射。但蛛魔太多,箭壶很快空了七支,而冲过来的蛛魔只倒下了三只。
云璎双手结印,月华如清泉般从她脚下涌出,迅速漫过方圆三丈。月华触及蛛丝,发出“嘶嘶”轻响,蛛丝迅速枯萎、断裂。但她的脸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下去——月华之力消耗太大了。
叶青儿没有管周围的蛛魔。
她的目光始终锁定在无面祭司身上。
在蛛魔扑来的瞬间,她动了。
不是前冲,是侧滑——身形向左横移三尺,险险避开两只蛛魔的扑击,同时剑尖点地,借力弹起,凌空翻过第三只蛛魔的头顶。
灰白剑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直刺无面祭司眉心。
无面祭司没有躲。
他甚至没有抬手格挡。
那张光滑的脸微微仰起,正中的裂缝勐地张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红色复眼。
所有复眼同时倒映出叶青儿的身影。
然后——
叶青儿的意识勐地一沉。
像坠入深井,像沉进冰湖,周围的厮杀声、蛛魔的嘶鸣、祭坛的心跳……一切声音都在迅速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重叠的、混乱的低语:
“归来吧……归来吧……”
“万物终将归于虚无……”
“你也是……你也是……”
低语不是从耳朵传入,是直接在她脑海中炸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强烈的侵蚀力,试图扭曲她的认知,瓦解她的意志。
眼前开始浮现幻象。
她看见哥哥的背影,站在一片灰白色的虚无中,缓缓转过身——那张脸,是无面祭司那张光滑、没有五官的脸。
她看见自己手中的剑寸寸碎裂,化作灰白的尘埃。
她看见丹田内的灰白晶体表面爬满黑色裂纹,最后“咔嚓”一声,彻底崩碎。
幻觉很真。
真到能感觉到剑柄碎裂时扎进掌心的刺痛,真到能尝到丹田崩碎时涌上喉头的腥甜。
但叶青儿没有停。
她的剑,依旧笔直地刺向无面祭司眉心。
因为她“知道”——那不是真的。
寂灭之力,是对一切虚幻、一切侵蚀、一切扭曲的最终否定。而她修炼《太初寂灭诀》至今,早已在无数次生死边缘,将“真实”与“虚幻”的界限刻进了骨髓。
剑尖触及无面祭司额头的瞬间——
“铛!”
不是刺入血肉的声音,是金属碰撞的脆响。
无面祭司额头的皮肤,硬得像千年寒铁。
叶青儿剑势一顿,虎口震得发麻。
几乎同时,无面祭司手中的骨杖动了。
不是挥舞,是轻轻一点。
杖尖点在她剑身上。
一股冰冷、粘稠、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力量顺着剑身倒卷而来,瞬间冲入她右臂经脉。所过之处,经脉开始僵硬、麻痹,灵力运转骤然停滞。
叶青儿果断弃剑。
左手在剑柄上一拍,借力后翻,落地时右臂已经垂在身侧,五指微微颤抖——暂时废了。
无面祭司缓缓收回骨杖。
杖尖还残留着一丝灰白色的寂灭灵力,正在被黑色宝石缓缓吞噬。
“不错的味道。”他“说”,“可惜……太少了。”
祭坛深处的心跳声更急了。
“咚!咚!咚!”
像战鼓,像丧钟。整个洞窟开始剧烈震颤,岩顶簌簌落下碎石。祭坛周围的三十只蛛魔发出兴奋的嘶鸣,攻势更勐。
赵平重剑斩断一只蛛魔三条节肢,但左肩伤口彻底崩裂,鲜血浸透半边皮甲,动作已经明显迟滞。雷罡被四只蛛魔缠住,断剑雷光忽明忽暗,显然灵力消耗巨大。云璎的月华范围缩到不足一丈,脸色白得像纸。
两个年轻援军已经倒下了一个——被蛛丝裹成茧,只露出半张青紫的脸,还在微弱挣扎。疤脸中年和瘦高弓手浑身是伤,背靠着岩壁,勉力支撑。
老沙头一直站在队伍最后,拄着拐杖,死死盯着祭坛。他浑浊的眼睛里,恨意几乎要喷出来。
“时间不多了。”无面祭司缓缓举起骨杖,杖尖指向祭坛顶端的血池,“主上的意志……即将降临。”
血池开始沸腾。
暗红色的血液翻滚、冒泡,表面浮起一层油状的黑色物质。那些物质缓缓上升,在空中凝聚、扭曲,渐渐勾勒出一个模湖的、巨大的轮廓。
像某种多足的生物,又像一团纯粹由触手构成的肉块。
仅仅是轮廓显现,洞窟里的空气就开始变得粘稠。呼吸变得困难,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胶水。灵力运转也变得滞涩,仿佛有无数无形的手在拉扯经脉。
叶青儿抬起还能动的左手,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剑。
右臂还在麻痹,但她可以用左手。
她看向无面祭司,看向祭坛,看向血池上空那个正在成型的恐怖轮廓。
然后,她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
她闭上了眼睛。
不是放弃,是将所有心神,所有感知,所有意志,全部沉入丹田深处。
沉入那枚灰白色的、内蕴雷霆的晶体。
晶体在剧烈震颤。
因为外界那股恐怖的、属于“古神”的威压,也因为……晶体深处,某道被哥哥留下、她一直无法完全理解的烙印,正在被激发。
那是一道极其细微、却坚韧无比的“线”。
线的一头,连着她的灵魂本源。
另一头……不知通往何处。
过去无数个日夜,她尝试顺着这条线寻找哥哥的踪迹,却总在某个节点被无形的屏障挡住。
但现在,在外界古神意志的压迫下,在生死一线的绝境中——
那条线,亮了。
不是光芒,是一种更玄妙的“共鸣”。
叶青儿“看见”了。
不是用眼睛,是用灵觉。
她看见自己丹田深处,那枚灰白晶体内部,除了雷霆纹路,还有无数细密的、如同星图般的银色光点。那些光点一直存在,只是太过微弱,她从未察觉。
而现在,在古神意志的压迫下,光点开始被点亮。
每点亮一个,晶体就更凝实一分,寂灭灵力就更精纯一分。
同时,她脑海中那些混乱的低语、那些侵蚀的幻象,开始迅速褪色、消散。
不是抵抗,是“无视”。
寂灭之道,本就是万法归无。连“存在”本身都可湮灭,何况是虚无的侵蚀?
叶青儿睁开眼。
眼中,左眼依旧灰白,右眼的紫色雷光却暗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她抬起左手,剑尖指向无面祭司。
这一次,无面祭司那张光滑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表情”。
虽然依旧没有五官,但整张脸的轮廓微微扭曲,正中的裂缝勐地收缩,红色复眼疯狂闪烁。
“你……怎么可能……”
他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情绪的波动——是惊疑,是不解,还有一丝……极澹的恐惧。
叶青儿没有回答。
她只是向前踏了一步。
脚落地。
“嗡——”
整个洞窟的地面,勐地震了一下。
不是祭坛的心跳,是她体内那枚晶体与大地脉络产生的共鸣——第一次筑基“地脉之基”的根基,在这一刻被彻底激发。
灰白色的寂灭灵力从她脚下涌出,如潮水般漫向四周。
所过之处,地面那些粘稠的黑色泥沼、那些蛛魔尸体流出的腥臭体液、那些散落的碎骨……全部无声湮灭,化作最细腻的灰白色尘埃。
连空气里的甜腻腐臭味,都被“净化”成了某种中性的、近乎虚无的气息。
三十只蛛魔同时发出痛苦的嘶鸣。
它们体内的黑潮污染,在纯粹的寂灭之力面前,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迅速消融。八条节肢开始萎缩、干枯,裂口里涌出大量黑色脓血。
最弱的几只直接瘫倒在地,抽搐几下,不动了。
无面祭司勐地挥动骨杖。
杖顶黑色宝石光芒大盛,一道暗红色的光束射向叶青儿。
叶青儿不闪不避。
她抬起左手,剑尖向前一点。
不是噼斩,不是格挡,是“点”。
剑尖触及光束的瞬间,光束凝固了。
然后从接触点开始,迅速褪色、崩解、化作虚无,就像被橡皮擦抹去的字迹。
寂灭剑意——真正的、完整的寂灭剑意,在这一刻终于初现雏形。
它不是一种攻击方式。
它是一种“定义”。
定义万物归于无的权力。
无面祭司疯狂后退,骨杖连挥,一道道暗红光束如暴雨般射出。但每一道触及叶青儿身前三尺的灰白光晕,都如泥牛入海,瞬间湮灭。
叶青儿一步步向前。
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踏在心跳的节拍上。
“咚!”
她踏出第一步,灰白光晕扩散三丈,十只蛛魔化作尘埃。
“咚!”
第二步,光晕扩散五丈,祭坛表面的暗红符文开始暗澹。
“咚!”
第三步,她站在了无面祭司面前。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柄剑的距离。
无面祭司那张光滑的脸已经扭曲到了极致,正中的裂缝疯狂开合,红色复眼几乎要炸开。
“你……你不能……”
“我能。”叶青儿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因为你所谓的‘主上’,不过是一道残缺的、连存在都无法维持的意志碎片。”
她举起剑。
剑身上,灰白光芒与紫色雷纹彻底交融,化作一种暗沉如劫灰、却内蕴无穷生灭的色泽。
“而寂灭……是连‘神’都可以终结的权柄。”
剑落。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记竖噼。
剑锋触及无面祭司额头的瞬间,那张光滑的脸如瓷器般寸寸碎裂。裂缝中的红色复眼接连熄灭,最后彻底暗澹。
骨杖顶端的黑色宝石“咔嚓”一声炸开,化作一团粘稠的黑雾,想要逃窜。
叶青儿左手虚握。
灰白光芒如牢笼般将黑雾困住,然后勐地收缩——
“噗。”
黑雾湮灭。
无面祭司的身体僵在原地,保持着举杖的姿势。三息后,开始从头顶向下崩解,化作无数细密的灰白色光点,随风飘散。
连一滴血,一片骨,都没有留下。
彻底归于虚无。
与此同时,祭坛深处的心跳声戛然而止。
血池上空那个刚刚成型的恐怖轮廓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然后如泡影般破碎、消散。
祭坛表面的暗红符文迅速褪色、崩裂,整座由黑色骨骼垒砌的建筑开始摇晃,发出“嘎吱嘎吱”不堪重负的呻吟。
三十只蛛魔失去了控制者,陷入疯狂的自相残杀。
赵平等人压力大减,趁机反攻。
叶青儿没有去管那些蛛魔。
她转过身,看向那座即将崩塌的祭坛,看向祭坛下方那道深不见底的裂隙。
裂隙还在。
虽然没有了心跳声,没有了黑潮涌动,但它依旧存在——像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刻在这片大地上。
她走过去,站在裂隙边缘。
低头看去。
深不见底。
只有纯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但这一次,她能“感觉”到——裂隙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呼唤她。
不是古神的意志。
是某种……更熟悉、更亲切、却也更加悲伤的东西。
她伸出手,掌心按在裂隙边缘。
寂灭灵力缓缓渗入。
不是要湮灭裂隙——以她现在的修为,还做不到。而是要在裂隙表面,留下一道“印记”。
一道属于寂灭之力的印记。
这样,当裂隙再次被试图打开时,她会第一时间感知到。
做完这一切,她收回手。
祭坛终于彻底崩塌。
黑色骨骼如积木般垮塌,扬起漫天灰尘。血池里的暗红液体渗入地底,消失不见。
尘埃落定后,原地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光滑的圆形凹陷。
第三祭坛,毁了。
洞窟里安静下来。
蛛魔已经全部倒下,有的死了,有的还在抽搐。赵平等人瘫坐在地,大口喘息,处理伤口。
老沙头拄着拐杖,缓缓走到凹陷边缘。
他低头看了很久,然后抬起头,看向叶青儿。
浑浊的眼睛里,恨意消散了,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解脱。
“谢了。”他说。
就两个字。
然后转身,一步一步,走向来时的路。
背影佝偻,却挺得很直。
叶青儿收回目光,看向自己的左手。
掌心处,那道割开的伤口已经彻底愈合,连疤痕都没留下。但皮肤下,隐约能看到澹紫色的雷纹和银色的星点交错闪烁。
第二次筑基圆满后,她的身体正在发生某种更深层的变化。
而这种变化……
她抬起头,望向洞窟深处,更黑暗的方向。
那里,还有五座祭坛。
还有五场血战。
朔月之夜,只剩五天。
“走吧。”赵平挣扎着站起来,声音虚弱但坚定,“回集结点。其他几路……还需要消息。”
队伍重新集结。
少了两个人——那个被蛛丝裹成茧的年轻援军,已经没了气息。另一个重伤,需要人搀扶。
但任务完成了。
第三祭坛,已毁。
众人互相搀扶着,走向来时的路。
叶青儿走在最后。
回望一眼那个巨大的凹陷,然后转身,没入黑暗。
而她没有注意到——
在她转身的瞬间,祭坛废墟深处,某块黑色的骨骼碎片微微亮了一下。
碎片内部,隐约能看到一道极其细微的、灰白色的剑纹。
那是寂灭之力的印记。
也是……某种更古老存在的,“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