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二零三零零零年,涅盘重生后的第二个年头,亦是凤罂五千岁整寿。
这一次,他的生辰不再能如以往那般在翼渺洲悄然度过。涅盘成功的消息早已震动六界,五千岁对于仙神而言本就是彰显地位、承前启后的重要节点,加之他如今不仅是身份尊贵的九天金凤、鸟族族长,更在第一次涅盘中浴火新生,修为大进,隐隐已有顶尖上仙的气象。于公于私,天界都必须给予足够的重视与礼遇。
天后荼姚亲自下令,于天宫瑶光殿为凤罂举办五千岁生辰宴,并擢升册封。
这一日的瑶光殿,布置得比当年润玉五千岁生辰时更为华美隆重。殿内以金、红二色为主调,点缀着无数流光溢彩的翎羽与星辰装饰,既显尊贵,又合凤罂身份。宾客如云,不仅天界有头有脸的仙神几乎到齐,连一些与鸟族交好的妖族、地仙首领也受邀前来,场面盛大非凡。
凤罂身着一袭特制的玄金色礼袍,袍身以暗金丝线绣着繁复的展翅金凤与流云纹,衣领袖口滚着赤红边,腰束玉带,悬着象征族长权威的凤纹玉佩。他墨发以金冠高束,额间那点金色凤翎印记比以往更加清晰璀璨,流转着内敛而浩瀚的神光。涅盘之后,他的容貌似乎并无太大变化,依旧是那副昳丽绝伦的姿容,但周身的气度却愈发沉凝威严,眼神平静扫过时,带着一种历经生死淬炼后的深邃与不容逼视的压迫感,令人望之凛然。
润玉坐于夜神席位,远远望着众星拱月般的凤罂,心中百感交集。有为他涅盘成功、修为精进的骄傲与喜悦,有见证他如此耀眼夺目的悸动,亦有丝丝缕缕难以言说的怅惘——如此光芒万丈的阿罂,与他这清冷孤寂的布星台,似乎相隔更远了。但他很快压下这丝情绪,专注于眼前。今日是阿罂的大日子,他需得替他高兴。
宴至中酣,天帝太微驾临。他伤势已愈,气色大好,帝威深重。在万众瞩目下,他亲自颁下旨意:
“鸟族族长凤罂,身负九天金凤至尊血脉,勤勉克己,统御有方,镇守南天有功。今涅盘功成,德才兼备,堪为大用。特晋封为一品上仙,赐号‘翎渊君’,掌天界羽族一应军务,统辖天界所属鸟族各部兵马,协理南天边防。望尔恪尽职守,不负天恩。”
旨意一下,满殿皆惊。“翎渊君”,此号尊贵显赫,暗合其金凤翎羽与深不可测之意。而“统领天界鸟族军队”更是实打实的权柄!这意味着,凤罂不仅仍是翼渺洲鸟族的族长,更正式成为天界军方高层之一,手握重兵。这既是天界对其实力与地位的正式认可,亦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捆绑与利用。
凤罂出列,于御前单膝下跪,垂首接旨。姿态恭谨,神色却无半分受宠若惊,只有一片沉静的坦然。“臣凤罂,叩谢陛下天恩,必当竭尽全力,以报陛下、娘娘信重,护佑天界安宁。”
声音清越沉稳,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荼姚端坐于太微身侧,面上带着雍容的笑意,眼中光芒却有些复杂。凤罂的成长速度与涅盘成功,超出了她的一些预料。赋予实权,既是拉拢,也是将他更紧密地绑在天界的战车上,同时……何尝不是一种更高级的制衡与掌控?她看了一眼下方同样神色平静的润玉,又瞥向坐在凤罂不远处、正努力挺直背脊显出端庄模样的穗禾,心中暗自计量。
典礼既成,宴席气氛更为热烈。仙乐飘飘,琼浆玉液,觥筹交错。凤罂作为今日绝对的主角,自然成为众人敬酒恭贺的中心。他应对得体,言辞有度,既不显疏离,亦不过分热络,维持着恰到好处的风范。
就在这喧闹之中,殿门处忽然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伴随着一声清亮带笑的“哎呀呀,这般热闹的场面,怎能少了我这老头子!”,一道鲜艳如火的身影,如同裹着一团跳跃的霞光与纷扬的桃花瓣,轻快地“滑”入了殿中。
来人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少年模样,面如傅粉,唇若涂丹,一双圆润明亮的琥珀色眼睛顾盼生辉,灵动非常。他穿着一身极其醒目的云锦大红袍,上面绣满了精致的暗纹桃花、鸳鸯、红线等图案,袖口衣摆处流苏飘动。腰间束着简单的红绸带,挂着巴掌大的玉质“姻缘簿”和一个鼓鼓囊囊的红色“红线囊”。墨发以红金相间的发冠束起,两侧垂着珍珠流苏,发间还斜插一支栩栩如生的桃花金簪。周身似乎天然萦绕着淡淡的桃花香气,走动间,细碎的粉色桃花瓣虚影随之飘洒,喜庆又浪漫。
正是闭关千年、掌管六界姻缘的月下仙人——丹朱,天帝太微的亲弟,润玉与旭凤的叔父。
他的出现,让整个宴会的气氛陡然一变,从庄重典雅的官方庆贺,瞬间多了几分鲜活热闹的市井喜气。
“丹朱?” 太微显然也有些意外,但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意。对这个性情跳脱、从不涉足权力争斗的弟弟,他向来宽容。
“皇兄!皇嫂!” 丹朱笑嘻嘻地朝御座方向随意拱了拱手,动作说不出的自在随意,毫无其他仙神的拘谨。他目光一转,立刻锁定了今日的主角凤罂,眼睛顿时更亮了,几步就蹿到了凤罂面前,上下打量,嘴里啧啧有声。
“这位便是新晋的翎渊君,凤罂侄儿吧?哎呀呀,果然是九天金凤,风采非凡!这模样,这气度,了不得,了不得!” 他语速极快,带着独特的跳跃韵律,边说边绕着凤罂转了半圈,仿佛在欣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最后竟伸出手,似乎想去拍拍凤罂的肩膀。
凤罂在他靠近时便已察觉,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过分热情的“长辈”,他几不可察地微微蹙眉,身体本能地保持着一丝戒备,但面上依旧维持着礼节性的淡笑,微微颔首:“凤罂见过月下仙人。”
“叫什么仙人,叫叔父!” 丹朱手在半空顿了一下,从善如流地改为拍了拍自己的手掌,笑得更欢,“我与你母亲霁华公主也算旧识,叫你一声侄儿不过分!恭喜恭喜啊,涅盘成功,晋封上仙,统领羽族,前途无量!” 他说话时,眼角的余光却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了不远处安静坐着的润玉,琥珀色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快的、若有所思的光芒。
“承仙……叔父吉言。” 凤罂从善如流,语气依旧平稳。
丹朱似乎对他的冷静反应颇觉有趣,还待再说,太微已在御座上笑道:“丹朱,你既出关来了,便安心入席饮宴,莫要只顾着缠着翎渊君。”
“是是是,皇兄说得对。” 丹朱笑嘻嘻地应了,却并未立刻走向为他预留的席位,而是脚步一转,如同穿花蝴蝶般,又溜达到了润玉的案前。
润玉早已起身,恭敬行礼:“润玉见过叔父。”
丹朱停下脚步,看着眼前气质清冷、眉目温润却隐含孤寂的侄儿,眼中那份跳脱的笑意微微沉淀,化为一种更为温和的关切。他伸出手,这次实实在在拍了拍润玉的胳膊,力道很轻,带着安抚的意味。
“玉儿也长这么大了,都是夜神了。好,好啊。” 他上下打量润玉,目光在他略显清瘦的身形和沉静的眼眸上停留一瞬,声音放低了些,带着只有两人能听清的暖意,“这些年,一个人守着布星台,辛苦了吧?”
润玉没想到叔父会说出这样的话,心中微微一震,鼻尖有些发酸,却只是垂下眼帘,轻声道:“职责所在,不敢言辛苦。谢叔父关心。”
丹朱看着他低眉顺目的样子,心中轻叹,忽然凑近了些,用姻缘簿半掩着嘴,用气音飞快地说了一句:“我看你红鸾星动,好事将近啊!要不要叔父帮你牵个线?” 说完,还俏皮地眨了眨眼。
润玉一愣,随即耳根微热,心中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对面正被几位仙将围住的凤罂,又迅速收回目光,低声道:“叔父莫要取笑润玉。”
丹朱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眼中笑意更深,却也不再追问,只是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叔父不说了。有空来姻缘府玩,叔父新得了些好茶。” 说罢,这才晃悠着回到自己的席位,自然又引起一片寒暄热闹。
宴会继续。丹朱的到来,仿佛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了别样的涟漪。他时而与太微说笑几句,时而与相熟的老仙逗趣,时而又跑到旭凤和穗禾那边,逗得两个孩子(尤其是旭凤)咯咯直笑,甚至还真的掏出那支桃木姻缘笔,在姻缘簿上记了几笔,也不知写了什么。
凤罂应付完一轮敬酒,寻了个间隙,目光越过重重人影,与润玉的视线在空中悄然交汇。无需言语,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对方的身影,以及那深藏于喧嚣下的、只为对方保留的静谧角落。润玉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唇角,凤罂眼中冷硬的线条亦柔和了一瞬。
丹朱正捏着一块桃花糕,状似无意地瞥过这一幕,咀嚼的动作微微一顿,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了然的、兴味盎然的光芒,随即又恢复成那副万事不挂心的顽童模样,低头在自己的红线囊里扒拉着什么,嘴里嘀嘀咕咕:“金凤配玉龙……啧啧,这红线可得用结实点的……”
丝竹悦耳,琼香弥漫。一场盛宴,见证了新贵的崛起,也迎来了旧人的归来。权柄与荣耀之下,是更为错综复杂的局势与悄然萌动的情缘。翎渊君之名响彻天界,而月下仙人的出关,似乎预示着,这盘围绕着天界权柄与众生姻缘的棋局,又将增添几分意想不到的变数与……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