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惊堂木那声象征着最终裁决的闷响,如同丧钟,重重敲在曼娘早已麻木的心上,也敲碎了她在公堂上最后一丝强撑起来的疯狂外壳。赵明德那冰冷而清晰的宣判声,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棱,狠狠扎进她的耳膜,贯穿她空洞的躯壳。
“……曼娘主使纵火,罪证确凿,攀咬命官,罪加一等!依律,收监候审,待上报刑部复核后,依律严惩!退堂——”
“威——武——”衙役们低沉浑厚的堂威声如同潮水般涌来,将她彻底淹没。
她甚至没能再发出一声哭嚎或咒骂,整个人就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皮囊,软塌塌地瘫在冰冷的地面上。两名面色冷硬的衙役上前,毫不怜惜地一左一右将她架起。那粗糙有力的手掌握住她纤细的胳膊,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却也远不及她心中那万分之一的无边绝望。
镣铐加身,冰冷的铁环扣上手腕、脚踝,那沉重的分量几乎让她站立不稳。她被半拖半架着,踉踉跄跄地挪出县衙大堂。外面刺眼的阳光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随即便是排山倒海的唾骂声和鄙夷的目光,如同无数根无形的鞭子,抽打在她身上、脸上。
“毒妇!活该!”
“报应!真是报应!”
“呸!心肠如此歹毒,就该千刀万剐!”
烂菜叶、臭鸡蛋甚至小石块,如同雨点般从人群中飞来,砸在她的头上、身上,黏腻腥臭的汁液顺着她散乱的头发流下,糊住了她曾经精心修饰的脸庞。她试图低下头,躲避这无尽的羞辱,却被衙役粗暴地拉扯着,被迫直面这人间地狱般的场景。
从县衙到女牢,这段并不算长的路,此刻在曼娘脚下,却漫长得如同走完了她荒唐而恶毒的一生。她想起了自己初嫁入文家时的风光,想起了曾经在太太圈里的左右逢源,想起了她如何用尽心机将珍鸽赶出家门……往日的浮华与眼前的狼狈形成了最残酷的对比,悔恨、恐惧、怨毒……种种情绪如同毒蛇,疯狂地噬咬着她的五脏六腑。
终于,她被拖拽着,跌跌撞撞地穿过一道又一道沉重阴森的铁门,进入了那真正意义上的囚牢——女监。
“哐当!”
身后厚重的牢门被死死关上,落锁的声音在幽暗的通道里回荡,最终归于死寂。最后一丝天光被彻底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霉烂、腐朽、汗臭和排泄物气味的、令人作呕的黑暗。
她被推进了一间狭窄的牢房。里面只有一堆散发着霉烂和尿骚混合气味的潮湿稻草,墙角放着一个污秽不堪、散发着恶臭的木桶。墙壁上布满了黑绿色的霉斑,冰冷刺骨。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绝望的、令人窒息的气息。
“进去吧!文远夫人!”押送她的一个满脸横肉的老婆子嗤笑一声,语气充满了讥讽,“好好享受您的‘清福’吧!”说罢,将那牢房的小窗也“啪”地一声关上,只留下一条狭窄的缝隙透进些许微光。
曼娘瘫坐在冰冷的稻草上,那黏腻潮湿的触感让她一阵恶心。黑暗中,她能听到隔壁牢房里传来的、其他女犯压抑的哭泣声、疯狂的呓语声,还有老鼠窸窸窣窣爬过的声响。这一切,都让她毛骨悚然。
“不……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她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埋进去,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秽,肆无忌惮地流淌。这一次,不再是演戏,而是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与绝望。
她想起了文远最后那冰冷厌恶的眼神,想起了王婆子和黑泥鳅在公堂上毫不犹豫的背叛,想起了珍鸽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眸,想起了佩兰酒店的红火,想起了秀娥绣品的珍贵,想起了随风那聪慧沉静的脸……
为什么?为什么她们都能好好的?为什么偏偏是她落得如此下场?!
“啊——!”她猛地抬起头,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叫,双手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和囚服,“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是官家太太!我不能待在这种地方!文远!文远你救我!救我啊——!”
她的哭喊声在空旷的牢狱中回荡,却只引来隔壁几声麻木的嘲笑和老婆子不耐烦的呵斥:“吵什么吵!进了这里,还想摆你奶奶的谱?再嚷嚷,饿你三天!”
曼娘的哭喊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她惊恐地捂住嘴,缩在角落里,再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那老婆子凶狠的眼神和威胁的话语,比任何酷刑都更让她恐惧。
黑暗、寒冷、饥饿、污秽、无处不在的羞辱和绝望……这一切,如同无形的枷锁,将她紧紧缠绕,越收越紧。她曾经视若生命的华服美饰、锦衣玉食、权势脸面,在此刻都成了最可笑的讽刺。她拥有的,只剩下这身肮脏的囚服,这方寸之间的牢笼,以及那看不到尽头的、黑暗的未来。
曼娘入狱,不仅仅是身份的转换,更是从人间跌落地狱的开始。往日的种种算计、风光、怨毒,在这冰冷的牢墙之内,都化作了噬心的毒药,日夜不停地折磨着她的灵魂。而这,仅仅是她为自己种下的恶果,所必须承受的第一重惩罚。长夜漫漫,牢狱森森,她的苦难,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