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奉笑紧了紧身上史蒂夫那件宽大而布满污渍的外套，真实的布料摩擦感让她有一种近乎病态的依恋。饥饿和干渴在补充了那点可怜的食物和水后并未完全消退，反而更加清晰地提醒着她这具身体的脆弱与需求。100%的稳定性像一件不合时宜的华丽外袍，披在她这具刚刚从非人禁锢中挣脱、还带着灵魂颤栗的躯壳上。
托尼·斯塔克到底没忍住他科学家的本能。在等待撤离飞船的间隙，他利用战甲残存的功能，搞来了一台便携式医疗扫描仪——不是针对伤势，而是针对李奉笑本人。
“放轻松，只是最基础的生命体征扫描。”托尼嘴上说着轻松，操作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纳米金属构成的探头悬停在李奉笑额头前方几厘米处，发出极其细微的嗡鸣。“我得确认一下，这种……嗯……‘状态转换’，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比如量子纠缠残留，或者维度信息溢出之类的。”
李奉笑配合地坐着，没有反抗。她知道这是必经的过程。只是当那冰冷的扫描光束掠过皮肤时，她还是忍不住微微绷紧了身体。这种被“审视”的感觉，与壶中岁月何其相似，只是审视者从莎伦·卡特和神盾局研究员，换成了托尼·斯塔克和这台更精密的仪器。
扫描结果很快显示在托尼腕部的光屏上。他盯着那密密麻麻、却完全在正常人类范畴内的数据，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心率、血压、新陈代谢、脑波活动、细胞活性……一切正常。甚至可以说，健康得有点过分。”他抬起头，眼神里的困惑几乎要溢出来，“这不可能啊……能量守恒呢？物质转化过程中的熵增呢？就算是最顶级的皮姆粒子，也不可能做到如此……完美的重构！你甚至连一个多余的干细胞都没有！”
他的声音引来了旁边的班纳博士。班纳凑过来看了看数据，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确实……太‘干净’了。就像……就像她一直都是这样，之前的一切都只是我们的幻觉。”
“幻觉？”托尼嗤笑一声，指了指地上那点几乎被风吹散的金属碎屑，“那玩意儿也是幻觉？队长盾牌上那个印子也是幻觉？”他转向李奉笑，目光灼灼，“李小姐，你确定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哪怕一点点……特别的感觉？比如被塞进一个非常拥挤的地方？或者看到很多发光的花里胡哨的衣服图标？”
发光的花里胡哨的衣服图标？李奉笑心里咯噔一下，差点以为他知道了换装系统的事情。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托尼只是在用他所能理解的范畴进行猜测。她垂下眼睑，避开他那过于锐利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重复着之前的说辞：“真的不记得了……只觉得很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然后……就在这里了。”
她这副柔弱、茫然、带着劫后余生惊悸的模样，配上那张苍白清秀的东方面孔，极具欺骗性。至少，布鲁斯·班纳的眼神已经完全软化了下来，带着科学家式的同情。
“托尼，也许我们该尊重她的……个人体验。”班纳劝道，“这种剧烈的形态转换，大脑出于保护机制封锁相关记忆是完全可能的。强行刺激可能反而不好。”
托尼不甘心地咂了咂嘴，但看着李奉笑那低眉顺眼、仿佛受惊小鹿般的样子，最终还是暂时按捺住了刨根问底的冲动。他收起扫描仪，嘟囔道：“好吧，生物学奇迹暂时存档。不过这事儿没完，等回了地球，设备齐全了，我们得好好……”
他的话被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打断。
索尔走了过来，他那红色的披风破了几个口子，沾满了灰尘，但高大的身躯依旧带着雷神的威压。他的目光落在李奉笑身上，不像托尼那样充满探究，而是一种更直接的、带着神域阅历的审视。
“凡人之躯，承载过秩序之光。”索尔的声音低沉如同远雷，“这在九界的历史中也属罕见。女孩，你可知晓，力量本身并无善恶，但驾驭力量的心智，决定了其最终的流向？”
李奉笑抬起头，对上索尔那双深邃的、仿佛蕴藏着星云与雷霆的眼睛。她能感觉到，索尔并非在质疑她，而是在……告诫。他在她身上感受到的，不是威胁，而是一种潜藏的可能性，一种需要引导的力量种子——尽管那种子现在似乎已经随着系统的燃烧而沉寂。
“我……不明白那么深奥的道理，索尔先生。”李奉笑轻声回答，语气诚恳，“我只知道，我现在很饿，很冷，而且……有点害怕。”这是大实话。
索尔愣了一下，随即那威严的脸上露出一丝近乎笨拙的缓和。他显然不擅长应对如此直白的人类脆弱性。“……嗯。恐惧是生灵常情。但勇气，正是在恐惧中诞生的。”他干巴巴地安慰了一句，然后像是为了证明什么，抬手召来一小缕极其微弱的电弧，在掌心噼啪作响，照亮了他周围一小片区域，也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看，光与热，总能驱散些许阴霾。”
这举动有些突兀，甚至有点孩子气，却奇异地冲淡了之前紧绷的气氛。
史蒂夫和莎伦也走了过来。史蒂夫看着眼前这一幕——托尼的困惑，班纳的同情，索尔笨拙的安慰，以及坐在中间、裹着他的外套、显得格外娇小的李奉笑——嘴角微微浅动了一下，似乎想笑，但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撤离飞船很快抵达。”史蒂夫言简意赅地通报了情况，然后对李奉笑说，“李小姐，跟我们回地球吧。那里相对安全，也能为你提供更好的安置。”
这是一个意料之中的提议。李奉笑没有立刻回答。她环顾四周，看着这片燃烧的异星废墟，看着那些忙碌救援的新星军团士兵，看着身边这群伤痕累累却眼神坚定的超级英雄。
回地球？然后呢？被保护起来？被研究？或者，作为一个“前异常物品”，被小心翼翼地观察、评估，直到他们确认她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
她不想那样。
系统的消失，虽然带走了所有的超自然能力，但也彻底斩断了她与过去那种被动状态的链接。她现在是李奉笑，一个拥有完整记忆（穿越后的）、完整人类感知的个体。她不想再回到那种被定义、被观察、被利用的境地，哪怕是以保护的名义。
更重要的是……灭霸。无限手套。那场注定要到来的终局之战。
她知道结局。她知道那些响指，那些消散，那些牺牲。她也知道最终的胜利，但那胜利的代价太过惨烈。如今，她身处于这个真实的世界，亲眼目睹了灭霸的强大与冷酷，亲身经历了失去力量宝石的挫败与无力感。她无法再以旁观者的心态去看待这一切。
或许，她做不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她没有战甲，没有神力，没有超级血清，甚至连个像样的防身术都不会。
但她有知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关于这场战争“剧本”的知识。她知道哪些是关键节点，知道哪些人可能会牺牲，知道灭霸大致的计划和弱点。
这些信息，在特定时刻，或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而且……她摸了摸身上这件粗糙的外套。史蒂夫·罗杰斯，美国队长，他救了她（或者说，保护了作为壶的她），给了她这件御寒的衣物。托尼·斯塔克，尽管充满怀疑，却也在她虚弱时提供了扫描和（试图）保护。索尔、班纳、莎伦……他们都在用各自的方式表达着善意。
她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向已知的悲剧而无所作为。
哪怕只能改变一点点，哪怕她的努力微不足道。
她想试试。
以李奉笑的方式。
“谢谢你们的好意。”她抬起头，目光依次看过眼前的复仇者们，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刚刚苏醒的、微弱的坚定，“我想跟你们一起。”
托尼挑了挑眉：“一起？回地球？”
“不。”李奉笑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们要继续对抗灭霸，我想……尽我所能，提供帮助。”
这话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帮助？”托尼上下打量着她，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李小姐，我很欣赏你的……勇气？但恕我直言，你看起连只鸡都杀不了。而我们面对的，是能徒手捏碎行星的宇宙霸主。你能提供什么帮助？”
这话很直白，甚至有些伤人，但却是事实。
李奉笑没有退缩，她迎上托尼的目光：“我知道我没有什么力量。但我……或许知道一些事情。关于灭霸，关于无限宝石，关于……未来可能发生的一些情况。”
“你知道？”托尼的眉头再次拧紧，“你怎么会知道？预言？还是你那‘记不清的梦’里看到的？”
“可以这么理解。”李奉笑没有否认，也无法详细解释，“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但请相信我，我没有恶意。我只是……不想再被动地等待事情发生。”
史蒂夫看着她眼中那份与柔弱外表不符的决然，若有所思。他想起了她之前作为“壶”时，那种对“秩序”和“稳定”的本能倾向，以及最后时刻稳定力量宝石的举动（虽然失败了）。或许，这种“知晓”，也是她那种特殊状态残留的某种特质？
“你能具体说说吗？你知道些什么？”史蒂夫沉声问道，语气平和，不带质疑，只是询问。
李奉笑深吸一口气。她知道，这是取得初步信任的关键。她不能透露太多，以免引起悖论或不可预知的变化，但必须给出一些有价值的信息。
“灭霸的目标，是收集六颗无限宝石。”她缓缓说道，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像是某种模糊的预感而非全知全能，“他相信，通过一个‘响指’，随机抹除宇宙一半的生命，可以实现资源的平衡，带来和平。”
这话让所有人的脸色都凝重起来。随机抹除一半生命？这是何等的疯狂！
“他已经拿到了空间宝石和力量宝石。”李奉笑继续道，“下一刻，他很可能去找……现实宝石。我知道它大概在哪里。”
“在哪里？”托尼立刻追问。
李奉笑却摇了摇头：“我不能说。或者说，我现在不能说。那个地方……很危险，而且时机未到。贸然前往，可能会引发更坏的后果。”她指的是收藏家提冯的虚无之地，以及现实宝石可能带来的现实扭曲风险。她需要等待更合适的时机，或者找到更稳妥的方法。
“时机未到？”托尼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小姐，灭霸可不会等我们准备好时机！”
“正因为他不会等，我们才更需要谨慎。”李奉笑坚持道，眼神清澈而固执，“我知道这很难让你们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说的话。但我请求你们，至少……不要完全忽视我的存在。在你们制定计划，做出决策的时候，或许可以……问问我？也许我能提供一些不同的视角。”
她的姿态放得很低，没有要求主导权，只是请求一个“被咨询”的机会。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甚至带着点卑微的恳求。配合着她那苍白虚弱的样子，很难让人狠心拒绝。
史蒂夫和班纳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考量。
索尔抱着双臂，沉声道：“预知与命运，是连奥丁之父都需敬畏的力量。若她真有此能，倾听亦无不可。”
托尼看了看史蒂夫，又看了看班纳和索尔，最终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好吧好吧！反正我们现在也是一头乱麻！多一个……嗯……‘顾问’？也不算坏事。不过！”他猛地指向李奉笑，语气严肃，“你的所有‘建议’，都必须经过严格的评估和验证！不能因为你一句‘我感觉’，我们就拿所有人的性命去冒险！明白吗？”
“我明白。”李奉笑认真地点了点头。这已经比她预想的最好情况还要好了。
就在这时，天际传来了飞船引擎的轰鸣声。一艘中型的新星军团救援舰，在几架战斗机的护卫下，缓缓降落在附近一片被清理出来的空地上。
罗曼·戴伊走了过来，对复仇者们说道：“飞船准备好了，可以送你们回最近的友好中转站。再次感谢你们的援助。”
撤离的时刻到了。
李奉笑站起身，将那件宽大的外套还给史蒂夫：“谢谢你，队长。”
史蒂夫接过外套，看着她单薄的白色连衣裙（系统初始装扮在现实中显得格外朴素甚至寒酸），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将外套重新披在她肩上：“穿着吧，船上冷。”
这一次，李奉笑没有拒绝。外套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和硝烟的味道，有一种奇异的安心感。
她跟着复仇者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救援舰。踏上舷梯时，她回头最后望了一眼这片饱经蹂躏的异星大地。
再见了，柴达星。
再见了，“壶中君”的身份。
从现在起，
她是李奉笑。
一个失去了金手指，
却拥有了真实未来，
并决心在这波澜壮阔、
危机四伏的宇宙史诗中，
写下属于自已一个注脚的……
普通人。
飞船舱门在身后缓缓关闭，
将废墟与硝烟隔绝。
前方，
是星辰大海，
和一场已知结局、
却仍需奋力一搏的……
战争。
她紧了紧身上的外套，
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闭上眼睛。
100%的稳定性在体内平稳运行。
这一次，
命运的方向盘，
终于握在了，
她自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