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之内,熏香袅袅,方才赌局的紧张气氛尚未完全散去。
苏芷柔,那位漕帮千金,此刻俏脸微白,贝齿轻咬下唇,一双美眸复杂地盯着眼前这个身着东厂官袍的年轻男子。她输了,输得无话可说。对方不仅看穿了她设下的漕运谜题,更用一种她闻所未闻的“推演法”,将漕帮几条暗线的运作扒了个底朝天。
“陆大人…好手段。”苏芷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挥了挥手,屏退了左右护卫,只留一名心腹老账房在侧。“按照约定,漕帮三处暗仓的往来账目,可借你一观。但仅限于此,若想得寸进尺…”
陆仁贾笑了笑,抬手打断了她,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苏姑娘放心,陆某只要账本,而且是…旧账。”他特意在“旧”字上加重了读音。
很快,几口沉甸甸的樟木箱子被抬了上来,打开后,里面是码放整齐、略显陈旧的账册。空气里弥漫开纸张和墨汁混合的陈旧气味。
陆仁贾没急着去翻那些核心的漕运账,反而踱步到舫窗边,目光落在角落里一张不起眼的红木小几上。几上放着一把紫檀木算盘,算珠乌黑油亮,显然常年被人拨弄。
“咦?”陆仁贾轻咦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走过去随手将那算盘拿起,在手中掂了掂。“这算盘倒是精致,苏姑娘常用?”
苏芷柔皱了皱眉,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冷淡道:“帮中吴账房所用,有些年头了。”
那位姓吴的老账房站在一旁,低眉顺眼,双手拢在袖中。
陆仁贾的手指轻轻拨弄着算盘珠,发出清脆的“噼啪”声。他看似随意,目光却锐利如鹰隼,扫过每一颗算珠。船舱内一时只剩下这规律的声响,气氛微妙。
突然,他的手指在一颗位于“百位”的算珠上停了下来。那颗珠子与其他珠子一般无二,但他指尖传来的触感,却有一丝极细微的异样——似乎比旁边的珠子更凉一点,也更…沉一点点。
若非他魂穿后这具身体感官敏锐,加上前世对数字、对重量近乎本能的直觉,绝对无法察觉这毫厘之差。
“吴先生这把算盘,用的可是上好的紫檀木啊。”陆仁贾状似闲聊,手指却暗中用力,以内劲微微一震。
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不同于正常拨珠的异响传来。那颗算珠,竟从中裂开了一条细缝!
老账房吴先生的脸色骤然一变,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
苏芷柔也察觉到了不对,美眸瞬间眯起。
陆仁贾不动声色,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将那裂开的算珠掰开。里面并非实木,而是被掏空了!一缕银白色的金属光泽,在舫内灯烛下,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他轻轻将那东西倒出,落在掌心。
那是一枚小小的、造型奇特的银锭!或者说,是银锭的雏形,未曾烙印官印,但成色、形制,与官银极为相似!更让人心惊的是,这微型银锭上,似乎还刻着几个几乎难以辨认的细小符号!
“这是…?!”苏芷柔猛地站起身,脸上血色尽褪。她漕帮做的就是水路生意,对金银货币再熟悉不过,这东西虽小,但其代表的意味,她瞬间就明白了七八分!
陆仁贾捏着那枚小银锭,脸上的笑容彻底冷了下来,他转头看向面如死灰的吴账房,声音如同腊月寒冰:
“吴先生,好精巧的心思啊。谁能想到,这每日在你指尖翻飞的算盘珠里,藏着的不是区区几文钱银,而是…八十万两雪花官银的去向呢?!”
他话音不高,却如惊雷炸响在画舫之内!
八十万两!官银!
苏芷柔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娇躯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她漕帮虽然势大,但也绝对不敢沾染丢失军饷这等抄家灭族的大罪!
“不…不可能!我漕帮绝不会…”她失声惊呼。
“漕帮自然不会明着做这等蠢事。”陆仁贾打断她,目光如刀,死死钉在吴账房身上,“但有人,借了漕帮的壳,用了漕帮的船,甚至…利用了苏姑娘你这位千金作掩护,行此弥天大案!”
他一步步逼近吴账房,将那枚小银锭举到他眼前:“这上面的标记,是你们内部核对所用吧?一颗算珠,代表一笔款项,一个流向?啧啧,当真是‘算盘珠里藏军饷’,妙啊!若非本官恰巧对数字敏感,又恰巧觉得这珠子手感稍异,还真要被你这老狐狸瞒天过海了!”
吴账房浑身抖如筛糠,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的衣衫。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陆仁贾厉声喝道,属于东厂理刑百户的森然气势勃发,压得那老账房几乎喘不过气,“背后主使是谁?那八十万两军饷,如今藏在何处?化整为零,散于江南各处的秘密仓库,还是已经…运出了海?!”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吴账房的心上,也砸在苏芷柔的心上。她终于明白,为何父亲近几个月行为诡异,为何帮中多了些陌生面孔,为何眼前这东厂的“妖人”会死死盯上漕帮!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江湖恩怨,这是足以将整个漕帮碾成齑粉的泼天大祸!
画舫之外,运河之水静静流淌,映照着两岸灯火。
画舫之内,一场由一颗小小算盘珠引出的惊天秘案,才刚刚揭开冰山一角。陆仁贾站在船舱中央,手持那枚致命的银锭,宛若执棋之人,而棋盘之上,是江南官场、漕帮命运,以及那不知去向的八十万两白银,所掀起的、即将席卷一切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