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像掖庭冷宫里怨妃的呜咽,刮过东厂高耸的院墙,卷起地面积雪,砸在窗棂上,发出沙沙的碎响。
陆仁贾拢了拢身上新赐的貂绒斗篷,指尖在温暖的绒毛里,却依然感觉一丝透骨的寒意,并非来自天气,而是源于这看似平静的东厂衙署。
三日前除夕夜宴,他一手导演的“杯碎逆贼”大戏刚刚落幕。掌刑千户手下那位资历最老、跳得最凶的刘掌班,连同几个铁杆心腹,此刻正在诏狱最底层,享受着他们曾经施加于别人的“福报”。鲜血染红了除夕的雪,也暂时浇熄了明面上的反对声浪。
他陆仁贾,如今是督公面前的第一红人,新任侦缉使,风头无两。同僚们见了他,无不躬身避让,口称“陆大人”,脸上堆着敬畏与谄媚的笑容。
但陆仁贾心里门儿清。
这敬畏下面,藏着多少不甘的怨毒?这谄媚后面,又裹着多少锋利的刀子?
刘掌班倒了,可他经营多年的关系网,他背后可能牵连的更大人物,会甘心就此罢休?这东厂的水,从来就不是死水一潭,而是暗流汹涌的浑河。表面的平静,往往意味着水下正有更凶恶的玩意儿在磨牙吮齿。
“大人,天冷,喝杯参茶暖暖身子。”新任贴身心腹,一个名叫小顺子的伶俐小火者,小心翼翼地将一杯热茶放在书案上。书案一侧,堆放着张阎刚刚送来的、墨迹未干的“侦缉司本月绩效初评”。
陆仁贾“嗯”了一声,目光却落在窗外那株枯死的老槐树上。几只漆黑的乌鸦停在枝桠间,缩着脖子,偶尔发出一两声嘶哑的啼叫,像是在为谁唱着挽歌。
“张阎呢?”他问,声音平静。
“回大人,张档头去核查南城那几家赌坊的‘岁贡’了,说是要确保绩效……呃,确保账目清晰,颗粒归仓。”小顺子恭敬回道。
陆仁贾嘴角微不可查地扬了一下。张阎这小子,算是把“绩效”二字刻进骨子里了,比他这个创始人还狂热。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叩响。
“进。”
进来的是侦缉司一名负责外勤的番役,脸色有些发白,呼吸带着急促的白气。“大人,出事了。”
陆仁贾眼皮都没抬,吹了吹茶沫:“说。”
“我们派去监视礼部张侍郎家的两个兄弟……失联了。”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炭盆里银骨炭燃烧的轻微噼啪声。
陆仁贾放下茶杯,杯底与紫檀木桌面接触,发出清脆的一响。“失联多久?最后传回消息是什么?”
“昨、昨日午时。按规矩,他们每隔两个时辰需用信鸽回报一次。最后一次消息是一切正常。但自那之后,再无音信。属下刚才带人去他们潜伏的据点看了……人去楼空,没有任何打斗痕迹,但……在桌角,发现了这个。”
番役上前一步,将一枚小小的物事放在书案上。
那是一枚铜钱。
但不是普通的制钱,而是一枚边缘被打磨得极其锋利,甚至能反出寒光的“鬼头钱”。钱币上,被人用利器刻了一个歪歪扭扭,却充满戾气的“杀”字。
冰冷的杀意,仿佛透过这枚铜钱,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小顺子吓得一哆嗦,差点打翻茶盘。
鬼头钱,江湖上买命催债的标记。将这玩意儿留在现场,意味着警告,更意味着挑衅。挑衅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这位新任侦缉使,是东厂如今最锋利的爪牙!
是谁?是刘掌班的余孽报复?还是那位看似低调、实则与刘掌班过往甚密的礼部张侍郎?亦或是……其他被他的“绩效”和“脉络图”触碰到利益,一直隐在幕后的黑手?
“知道了。”陆仁贾的声音依旧平稳,他拿起那枚鬼头钱,在指尖摩挲着,锋利的边缘几乎要割破皮肤。“下去吧。此事保密,对外只说他们另有任务。”
“是,大人!”番役如蒙大赦,躬身退下。
小顺子声音发颤:“大、大人,这……这是冲您来的啊!”
陆仁贾没说话,走到窗边,看着那株枯树上的乌鸦。它们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突然扑棱着翅膀,嘎嘎叫着飞走了,留下几片抖落的积雪。
画面在此时切换。
· 阴森的祠堂,烛火摇曳。 几个看不清面容的黑影聚在一起,声音低沉而充满恨意。
· “陆仁贾……这阉狗!断我等财路,杀我等兄弟,此仇不共戴天!”
· “他以为扳倒刘莽就能高枕无忧?哼,东厂这块肉,他还吞不下!”
· “安排好了吗?我要让他尝尝,什么叫真正的‘福报’!”
· “放心,江湖上的朋友已经接了‘帖子’。他的人头,值这个数……”一只枯瘦的手伸出,比划了一个令人心惊的数字。
· “还不够。通知‘里面’的人,该动一动了。九千岁能捧他,也能……废了他!”
· 某位朝廷大员的奢华书房。 暖炉熏香,与东厂的肃杀格格不入。
· 一位身着便服的老者(可能是礼部张侍郎,或其他官员)正在练字,笔走龙蛇,写的是一个“静”字。
· 心腹管家垂手立在旁边,低声道:“老爷,东厂那边……陆仁贾的人,消失了。留下了‘标记’。”
· 老者笔锋未停,淡淡道:“年轻人,锐气太盛,不懂和光同尘的道理。东厂,不是他一个幸进之辈能玩转的。且看这潭浑水,能淹死多少不知天高地厚的。”
· “那我们……”
· “看着就好。必要时……再添一把火。”
· 诏狱深处,水牢。 曾经不可一世的刘掌班(刘莽)被铁链锁着,半泡在污浊冰冷的臭水里,浑身伤痕累累。
· 一个狱卒打扮的人,借着换水的机会,快速将一小包东西塞进他手里,低语:“外面大人让交给您的,关键时刻,能留个全尸,也能……拉个垫背的。”
· 刘莽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最后一丝狠厉的光芒,死死攥住了那包东西。
画面转回陆仁贾的值房。
夜色渐浓,寒风更厉。
张阎回来了,带着一身外面的寒气,脸色凝重。“大人,查过了。赌坊的账目没问题。但回来的路上,感觉有人盯着我们。身手不弱,不是普通的江湖混混。”
陆仁贾站在那张巨大的“东厂势力脉络图”前,图上代表刘掌班的那个点已经被朱笔划掉。但他的手指,却点在与之相连的几个模糊的标记上——礼部?宫中?甚至……某个藩王?
“知道了。”他还是那句话。“让兄弟们最近都警醒点,夜间值守加倍。绩效……暂时可以放松半成,保命要紧。”
张阎一愣,似乎没想到从陆仁贾嘴里能说出“绩效放松”的话,但他立刻抱拳:“是!属下明白!”
陆仁贾转过身,窗外的黑暗仿佛巨兽的口,要将他连同这间值房一起吞噬。那枚冰冷的鬼头钱在他掌心攥得滚烫。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他靠“卷”和“绩效”走到了今天,打破了东厂固有的利益格局。如今,反噬来了。这暗流,不止一股,来自厂内失势的旧党,来自朝中被触怒的文官,甚至可能来自江湖,来自宫内……它们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无形的网,要将他这根过于突出的“卷王之骨”碾碎、吞噬。
“小顺子。”
“奴才在!”
“去,把督公年前赏的那坛‘烈血烧’拿来。”
“大人,您这是……”
陆仁贾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带着倦意却又无比锐利的笑容:“天冷,喝点酒,暖暖身子,也好有力气……陪他们玩玩。”
他倒要看看,是这东厂的暗流先吞了他,还是他这把来自现代的“妖刀”,先把这潭浑水,搅个天翻地覆!
夜,还很长。风雪正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