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如泼,砸在客栈腐朽的木檐上,噼啪作响,几乎掩盖了院中兵刃撕开血肉的沉闷声响和濒死的惨嚎。
陆仁贾背靠着客栈大堂中央那根粗大的、漆面斑驳的柱子,剧烈地喘息着。雨水混着血水,从他湿透的东厂番子服上不断滴落,在脚下汇成一滩浑浊的红褐色。绣春刀早已砍出了数道缺口,握刀的手虎口崩裂,微微颤抖。
大堂里横七竖八躺了不下十具黑衣尸体,都是方才从雨夜中扑杀出来的死士。还能站着的几个东厂番役,包括浑身浴血、状若疯虎的张阎,也都个个带伤,围在陆仁贾身边,警惕地盯着客栈那洞开的大门和窗外无边的黑暗。
追杀令是真的下了血本。
“师…师父…”张阎喘着粗气,声音嘶哑,“狗日的江湖杂碎…没完没了!”
陆仁贾没说话,只是努力调匀呼吸。蛊毒在体内隐隐躁动,方才一番激战,气血翻涌,似乎加速了那玩意的蔓延,骨头缝里都透着一股阴冷的酸疼。
就在这时,雨声似乎小了一些。
不,不是雨小了。
是一种极其诡异空灵的铃铛声,穿透了雨幕,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叮铃…叮铃…节奏古怪,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听得人心头发慌。
客栈门口那盏在风雨中摇曳的破灯笼,火光猛地一缩,随即诡异地变成了幽绿色。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那人一身素白的长裙,在暗夜中白得刺眼,雨水竟似沾不得她的身。面上罩着轻纱,只露出一双眼睛。那是一双极美的眼,瞳孔却异乎寻常的深,仿佛两个能吸走人魂魄的漩涡。她赤着双足,踩过门槛外混着血水的泥泞,雪白的足踝上系着一串小小的银铃,每走一步,那惑人的铃声便清脆一响。
所有番役,包括杀性正浓的张阎,眼神都出现了一瞬间的迷茫,握刀的手下意识地松了松。
“白莲圣女…”一个见识广的老番役声音发颤,带着绝望,“是妖法…惑心术!”
那白莲圣女目光扫过满堂狼藉,最后落在被众人护在中间的陆仁贾身上。她的眼神无悲无喜,空灵得不似凡人,檀口轻启,声音缥缈得如同从天外传来:
“红尘苦海,业障缠身。痴儿,还不放下屠刀,皈依无生老母,得享真空家乡极乐?”
这声音仿佛带着奇异的魔力,直往人脑子里钻。几个受伤稍重的番役眼神立刻涣散开来,口中喃喃着“无生老母…真空家乡…”,手里的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张阎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清醒片刻,怒吼道:“妖女!休得惑人心智!”但他额角青筋暴起,显然也在极力抵抗。
圣女的目光依旧锁定陆仁贾,那双漩涡般的眸子似乎又深邃了几分。她轻轻抬起手,指尖仿佛有淡淡的、扭曲的光晕流转。
“执迷不悟,便是地狱无边。苦痛、挣扎、杀戮…尔等身处无间而不自知,可怜,可叹…”
更强烈的晕眩感袭来,陆仁贾只觉得眼前的景象开始微微扭曲,圣女的声音仿佛直接在脑海中回荡,放大他身体的痛苦、厮杀的疲惫、对追杀的恐惧,一种深沉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试图将他淹没。蛊毒也在这时趁虚而入,刺骨的寒意从骨髓里透出。
(大脑在颤抖!这他妈是精神攻击+负面情绪放大!)陆仁贾心中警铃大作,(物理超度不了她,再让她bb下去,都不用她动手,我们自己就得心态崩溃放下武器等死!)
怎么办?怎么破?跟她辩经?说什么孔孟之道?屁!这状态下脑子跟糨糊一样!
就在意识快要被那无尽的悲观消极吞噬的瞬间,陆仁贾几乎是福至心灵——不,是社畜的本能反应压过了一切!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甚至压过了蛊毒的寒意,对着那白莲圣女,用一种比她还像神棍、还带着一种狂热情绪的语调,高声喝道:
“呔!妖女休得胡言!此间种种,岂是地狱?”
他这突如其来、中气十足(假装)的一嗓子,把所有人都吼得一懵。连那圣女流转的指尖都微微一顿,空灵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极细微的诧异。
陆仁贾不管不顾,继续输出,语速极快,仿佛在传播至高无上的真理:
“此乃天降大任之砥砺!是打磨心志、增益不能之无上‘福报’!”
“福报”二字,他咬得极重,在这血腥雨夜、妖法惑心的环境下,显得无比荒诞和突兀。
张阎等人:“???” (师父又开始说那种听不懂但好像很厉害的话了?)
圣女:“……?” (他在说什么?)
陆仁贾越说越顺,仿佛找到了当年在公司年会给老板画饼、给员工打鸡血的感觉,手臂一挥,指向满地尸体和受伤的同伴:
“看!这血与火之洗礼!乃淘汰惫懒、淬炼精英之‘工效考成’!唯有历经此等‘优化’,方能去芜存菁,使我等效忠厂卫之事业,蒸蒸日上!”
他猛地又指向圣女,义正词严:“尔等邪魔外道,只知逃避苦痛,追求虚妄极乐!殊不知,唯有拥抱‘福报’,勇于‘内卷’,在奋斗中实现价值,方是人间正道!尔等行为,是在阻碍进步,破坏‘绩效’!是在拖累整个大明江湖的‘发展进程’!”
这一连串的“福报”、“工效考成”、“优化”、“内卷”、“绩效”、“发展进程”…这些白莲圣女闻所未闻、但听起来似乎又带着某种诡异“大道”气息的词汇,如同精神污染一样,粗暴地砸进她的脑海。
她的惑心术本质是引导和放大对方内心的负面情绪,制造绝望幻象。可陆仁贾这番言论…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里面充斥着一种极度积极(?)、极度亢奋(??)、极度卷王(!!!)的诡异情绪能量,跟她引导的绝望悲观完全是两个极端!
就像试图用一杯冷水去浇灭一团火,结果对方反手扔过来一个烧得通红的烙铁!
“你…你…”圣女空灵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卡壳和波动,她试图维持法术,但陆仁贾那套“福报理论”形成的诡异精神屏障,让她无处下手,甚至开始反噬自身!
陆仁贾见状,更是来劲,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其实是蛊毒发作有点发热)地盯着她:“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错!大错特错!岸在哪里?岸就在脚下!就在这每一次的‘攻坚克难’里!就在这每一分的‘绩效提升’里!圣女!我看你也是个有慧根的,何必误入歧途?不如弃暗投明,加入我东厂,享受这奋斗的‘福报’,共同为大明效力的‘宏伟KpI’添砖加瓦!保证让你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充实’与‘成就感’!”
“K…p…I?”圣女下意识地跟着重复这三个完全不懂的音节,脑子彻底乱了。惑心术的反噬袭来,她只觉得心神激荡,气血翻涌,那双漩涡般的眼眸剧烈波动,再也维持不住那空灵出尘的状态。
“噗——!”
一口鲜血竟从她面纱下喷出,染红了素白的衣襟。
她惊恐地看着陆仁贾,仿佛看到了什么比地狱修罗还要可怕的存在——一个能用莫名其妙的话语把人说到心神崩溃、法术反噬的怪物!
“妖…妖人!”她尖声叫道,声音失去了所有缥缈,只剩下惊惶和难以置信。她猛地后退两步,足踝银铃乱响,再无来时从容,几乎是踉跄着转身,狼狈不堪地逃入了茫茫雨幕之中。
惑心术的效果瞬间解除。
客栈大堂内一片死寂,只剩下窗外哗啦啦的雨声。
所有番役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陆仁贾,又看看圣女消失的方向,最后目光齐齐回到陆仁贾身上。
张阎咽了口带血的唾沫,讷讷道:“师…师父…您…您用‘福报’…把白莲圣女…说吐血了?”
陆仁贾强撑着的那口气瞬间泄了,腿一软差点坐地上,赶紧扶住柱子,感觉蛊毒又啃了一口骨头,疼得他龇牙咧嘴。
“啊…”他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看着门外黑夜,喃喃道,“看来…无论哪个世界,打工人最怕的…还是老板画的饼和KpI啊…”
众番役:“???”
虽然完全听不懂,但大受震撼。
师父的“妖法”,似乎比白莲圣女的…还要厉害那么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