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风冷雨,抽打着京畿官道旁那家孤零零的“悦来”客栈的招牌,发出“吱呀”的呻吟,像是为即将到来的杀戮提前奏响了哀乐。
客栈内,灯火昏黄,勉强驱散着深秋的寒意。陆仁贾坐在大堂角落,面前一碗粗劣的姜汤散发着刺鼻的味道。他脸色苍白得吓人,裹紧了身上那件半旧的东厂番役罩甲,却依旧止不住从骨头缝里透出的冷。几日前的苗疆蛊毒虽被药王谷外的断肠草以毒攻毒暂时压下,却也几乎掏空了他的身子,此刻他只觉得浑身无力,太阳穴突突地跳。
张阎坐在他对面,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一只手下意识地按在腰间的制式腰刀上,警惕的目光如同鹰隼,扫过大堂里零星的几个客人——一个缩在柜台后打盹的枯瘦掌柜,一个带着斗笠、低头啃着干粮的行脚商人,还有一对看似普通的夫妻,正小声嘀咕着什么。
“头儿,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今晚怕是得在这歇脚了。”张阎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担忧,“您的身子…”
陆仁贾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端起姜汤抿了一口,那辛辣的味道冲得他喉咙发痒:“无妨…咳咳…绩效…绩效还没达标,阎王爷那儿…暂时不肯收。”即便是这般境地,他那社畜的本能和嘴里的梗仍是脱口而出。
张阎却没笑,脸色反而更加凝重。他追随陆仁贾这些时日,早已习惯了这位上司种种惊世骇俗的“妖言”和“绩效论”,但此刻,他嗅到的只有浓重的危险气息。那江湖追杀令绝非儿戏。
雨声更急了,砸在瓦片上,噼里啪啦,如同战鼓催响。
突然——
“咻!”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雨声完全掩盖的锐物破空声响起!
陆仁贾几乎是靠着穿越后在这血腥东厂里磨练出的、刻进骨子里的危机本能,猛地向侧后方一仰!
“咄!”
一枚乌黑发蓝、细如牛毛的钢针,擦着他的鼻尖,深深钉入了他身后的木柱,针尾兀自急速颤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嗡鸣。
那针尖幽蓝,显是淬了剧毒!
“有刺客!”张阎反应极快,暴喝一声,腰刀瞬间出鞘,雪亮的刀光划破昏暗,整个人已如猛虎般护在陆仁贾身前。
几乎在同一时刻,大堂内异变陡生!
那对看似普通的夫妻猛地掀翻了桌子,从桌底抽出两把明晃晃的泼风短刀,眼神狠厉,哪还有半分寻常百姓的样子!
那低头啃干粮的行脚商人甩掉斗笠,露出一张狰狞的刀疤脸,反手从行李中抽出一柄沉重的鬼头刀!
就连那柜台后打盹的枯瘦掌柜,也如同鬼魅般滑出,手中算盘“咔嚓”一抖,算珠激射而出,竟带着凌厉的劲风,直取陆仁贾面门!他才是这杀局中隐藏最深的好手!
“东厂妖人陆仁贾!你的人头,爷爷们收了!”刀疤脸狂笑一声,鬼头刀带着恶风,当头劈向张阎!
“绩效…KpI…真他娘的卷…”陆仁贾低声骂了一句,身体因虚弱和恐惧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陡然锐利起来。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他猛地一脚踢翻面前的桌子,碗碟碎裂,姜汤四溅,暂时阻了那掌柜射来的算珠。
张阎已与刀疤脸战在一处,刀光碰撞,火星四溅!他刀法狠辣简洁,完全是东厂实战中磨练出的杀人技,一时间竟将那势大力沉的鬼头刀挡得密不透风。但另外三名杀手也已扑到!
那对夫妻双刀合璧,招式刁钻阴毒,专门袭向下三路。掌柜的身法诡异,一双干枯的手掌翻飞,抽冷子便拍向陆仁贾要害。
陆仁贾武功本就算不上顶尖,此刻身中蛊毒,更是十成力气使不出三成。他狼狈地就地一滚,避开劈向双腿的双刀,腰间挎着的绣春刀仓啷出鞘,却只来得及格开掌柜的一记毒掌。
“嘭!”掌刀相交,陆仁贾只觉得一股阴寒的内力透体而来,震得他气血翻涌,喉头一甜,差点喷出血来,踉跄着向后倒退,背脊狠狠撞在楼梯栏杆上。
“保护大人!”张阎目眦欲裂,想要回援,却被刀疤脸死死缠住,鬼头刀一刀重过一刀,让他脱身不得。
杀手们显然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两人继续猛攻张阎,夫妻杀手和那掌柜的则全力扑杀已是强弩之末的陆仁贾。
刀光如匹练,映照着杀手们毫无感情的瞳孔。
陆仁贾咬紧牙关,绣春刀舞得毫无章法,全凭一股狠劲和对死亡的恐惧支撑。他身上又添了几道血口子,虽不致命,却鲜血淋漓,看起来凄惨无比。
“妈的…内卷…卷到动刀子…就…就不讲武德了…”他喘着粗气,嘴里还在碎碎念着无人能懂的梗,试图驱散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惧。
他被逼得不断后退,脚下踩到碎裂的瓷片,险些滑倒。
就在这生死一瞬,他眼角余光瞥见那对夫妻杀手因急于求成,步伐微微超前了那掌柜半步!
一个极其微小的破绽!
但足够了!
陆仁贾脑中那属于现代社畜的、擅长在deadline前抓住唯一生路的神经猛地绷紧!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做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不再后退,反而猛地向前一扑,不是扑向任何人,而是扑向地面!同时,他手中的绣春刀并非劈砍,而是用尽全身力气,贴着湿滑的地面,猛地向前一扫!
“哗啦——!”
地上那摊他刚才踢翻桌子时泼出的、混着油污的姜汤和菜汁,被他这一刀扫起,劈头盖脸地泼向冲在最前面的夫妻杀手!
“啊!我的眼睛!”
辛辣的姜汤混着污秽猛地溅入眼中,两人猝不及防,顿时发出一声惨叫,攻势一滞,下意识地就去揉眼。
就是现在!
陆仁贾如同濒死的野狼,从地上一弹而起,根本不顾身后掌柜拍来的一掌,绣春刀化作一道凄冷的寒光,直刺而出!
“噗嗤!”
刀锋精准地从一个杀手的喉结处刺入,从后颈透出!
那杀手的惨叫戛然而止,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愕,似乎想不通自己怎么会死在这种下三滥的招式下。
陆仁贾一击得手,毫不停留,猛地抽刀!温热的鲜血喷溅了他一脸!他看也不看,拧身借力,刀锋顺势划向另一个仍在揉眼的杀手脖颈!
快!准!狠!
这是他在东厂诏狱看多了酷刑和死亡后,被逼出的、深藏在骨子里的凶性!
“呃…”第二个杀手捂着喷血的喉咙,嗬嗬作响,软倒在地。
电光火石之间,两名好手竟被一个看似油尽灯枯的人以这种近乎无赖的方式反杀!
那枯瘦掌柜的一掌已然拍到陆仁贾后心!
陆仁贾根本来不及回身格挡!
“找死!”张阎终于抓住了刀疤脸因同伴瞬间毙命而一瞬的失神,硬生生用肩胛骨硬扛了对方一刀,血光迸现的同时,他手中的腰刀如同毒蛇出洞,猛地掷出!
“噗!”
腰刀后发先至,直接洞穿了那枯瘦掌柜的胸膛!
掌柜的前扑之势戛然而止,低头看着透胸而出的刀尖,脸上全是愕然与不甘,缓缓倒地。
几乎同时,张阎合身扑上,不顾肩头鲜血淋漓,用一记凶狠的贴身肘击,重重砸在刀疤脸的喉结上!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刀疤脸眼珠猛地凸出,鬼头刀当啷落地,双手捂住喉咙,咯咯作响,重重向后栽倒,没了声息。
战斗结束得极其突然。
整个大堂,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窗外依旧急促的雨声。
血腥味浓得几乎化不开,混合着姜汤、饭菜和雨水的土腥气,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古怪味道。
地上,五具尸体横陈,鲜血从他们身下汩汩流出,漫过碎裂的杯盏,沿着木质地板缝隙流淌,最终汇聚到门边的石阶上。外面的雨水不断冲刷下来,将阶上的血水冲淡,又染成淡淡的粉红色,顺着台阶一级级流下,仿佛永远也流不尽。
“血洗阶…”陆仁贾脱力般地靠在满是血污的楼梯上,看着门外那被雨水和血水反复冲刷的石阶,喃喃自语。他浑身都在发抖,不知是因为力竭、后怕,还是蛊毒再次被引动。
张阎捂着肩头深可见骨的伤口,踉跄着走到他身边,脸色因失血而苍白,却依旧强撑着:“头儿…没事吧?”
陆仁贾喘了几口气,抬起颤抖的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和雨水,看着满屋狼藉和尸体,忽然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没…没事…就是…这下…KpI…超额完成了…就是…成本…有点高…”
张阎看着他,又看看这人间炼狱般的场景,一时竟不知该作何表情。
雨,还在下。冲刷着客栈招牌,冲刷着青石官道,也冲刷着门前那被血染透的台阶。
但今夜,这雨,注定洗不净这浓重的血腥。
而远处,更深沉的夜色里,似乎有一双冰冷的眼睛,正透过重重雨幕,注视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