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的烛火晃得人眼晕，努尔哈赤跟着管家走进来的时候，李成梁正坐在主位上，手里拿着一份文书，眉头微微皱着。旁边站着几个穿着官服的人，都低着头，没人说话，气氛安静得能听见烛花爆裂的声音。
努尔哈赤赶紧跪下，头埋得低低的：“小人努尔哈赤，参见总兵大人。”
李成梁抬了抬头，放下手里的文书，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起来吧，坐。”
这话一出，不仅努尔哈赤愣了，连旁边的官员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 一个下人，竟然能在总兵大人面前坐下？努尔哈赤迟疑了一下，见李成梁没有改口的意思，才慢慢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坐在了椅子的边缘，半个屁股都悬在外面。
“你跟如松去打猎的时候，箭法不错？” 李成梁开口问道，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是表扬还是试探。
努尔哈赤心里一紧，连忙回答：“回大人，只是跟着小少爷随便玩玩，算不上什么箭法。” 他知道，在这种大人物面前，绝对不能张扬。
李成梁笑了笑，没再追问，转而拿起桌上的一张地图，递给努尔哈赤：“你看看这个，知道这是哪里吗？”
努尔哈赤接过地图，心里有点慌 —— 他虽然认识几个汉字，但看地图还是头一次。他定了定神，仔细看了看，地图上画着几条山脉，还有一条弯弯曲曲的线，旁边写着 “苏子河”。他想起爷爷跟他说过的建州地形，试探着说：“回大人，这好像是建州那边的地图，这条河是苏子河。”
李成梁点了点头，眼里闪过一丝赞许：“不错，还能认出来。我听说，你是建州左卫觉昌安的孙子？”
“是。” 努尔哈赤的心跳又快了起来，他不知道李成梁突然问起爷爷，是什么意思。
“觉昌安最近跟哈达部走得很近？” 李成梁接着问道，语气里多了几分严肃。
努尔哈赤心里咯噔一下 —— 这种部落之间的往来，都是很隐秘的事情，李成梁怎么会知道？他不敢隐瞒，也不敢乱说，只能老实回答：“小人在府里，很少回建州，不太清楚爷爷的事情。”
李成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见他神色坦然，不像在说谎，才缓缓说道：“哈达部最近有点不安分，想联合其他部落，跟明朝作对。你爷爷要是聪明，就不该跟他们走太近。” 顿了顿，他又说：“我叫你来，是想让你帮我个忙 —— 下个月，我要派个人去建州，给觉昌安带个话，你去。”
努尔哈赤愣住了 —— 让他回建州？还要给爷爷带话？这是他做梦都想的事情，可他又有点不敢相信，李成梁为什么会选他？
“怎么，不愿意？” 李成梁见他不说话，问道。
“愿意！愿意！” 努尔哈赤连忙点头，声音都有点激动，“谢大人给小人这个机会！”
李成梁嗯了一声，又嘱咐道：“到了建州，把我的话带到就行，别多管闲事。看完你爷爷，就赶紧回来。记住，在外面，你代表的是我李成梁的人，不能给我丢脸。”
“小人记住了！” 努尔哈赤用力点头，心里又高兴又紧张 —— 高兴的是能回建州见爷爷和弟弟，紧张的是这趟差事不简单，要是出了差错，不仅自己小命难保，还会连累爷爷。
第二天，努尔哈赤就跟着李成梁派的使者，踏上了回建州的路。一路上，他心里都七上八下的，使者倒是很轻松，跟他聊起了辽东的局势，说海西女真的叶赫部最近也在扩军，蒙古的察哈尔部还在北边骚扰明朝的边境，辽东就像个火药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炸了。
努尔哈赤默默地听着，把这些话都记在心里 —— 他知道，这些信息，对爷爷，对建州左卫，都很重要。
等回到赫图阿拉，努尔哈赤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城门口的爷爷。觉昌安比他离开的时候老了不少，头发更白了，背也有点驼了。看到努尔哈赤，觉昌安快步走过来，一把抱住他，声音都有点哽咽：“孩子，你回来了！”
努尔哈赤的眼睛也红了，他跟爷爷说了自己在李成梁府里的生活，又把李成梁的话转达给了觉昌安。觉昌安听完，脸色变得很严肃，沉默了很久才说：“李成梁这是在警告我，不让我跟哈达部结盟。看来，咱们建州左卫，还得继续跟明朝走近，不能得罪他。”
在赫图阿拉待了三天，努尔哈赤见到了弟弟们，他们都长大了不少，见到他回来，都围着他问东问西。继母纳喇氏对他的态度也好了很多，大概是知道他现在是李成梁府里的人，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欺负他了。
可努尔哈赤心里很清楚，这里虽然是他的家，但他不能久留 —— 他还得回李成梁府，还得继续寄人篱下。临走的时候，觉昌安把他叫到身边，塞给他一把短刀：“孩子，这把刀是咱们家祖传的，你带着，在外面注意安全。记住，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学会隐忍，不要轻易跟人起冲突。等你将来有能力了，再回来，给咱们建州左卫争口气。”
努尔哈赤接过短刀，紧紧握在手里，点了点头：“爷爷，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将来一定会回来。”
回到李成梁府，努尔哈赤把觉昌安的回复转达给了李成梁。李成梁听了，很满意，对他的态度也好了很多，不再让他去马厩干活，而是让他跟着李如松，做了李如松的伴读。
伴读的日子，比在马厩轻松多了。他每天跟着李如松一起读书、练武，李如松对他也很信任，有什么事情都愿意跟他商量。努尔哈赤趁机学到了更多的东西 —— 他不仅读了《孙子兵法》《史记》，还跟着李如松练了明朝军队的刀法和枪法，甚至还学会了看兵书、画地图。
但他也越来越清楚，李成梁对他好，不是因为看重他，而是因为他是建州左卫的人，是觉昌安的孙子 —— 李成梁想通过他，控制建州左卫，控制整个建州女真。他就像李成梁手里的一枚棋子，有用的时候，会被好好待着；没用的时候，随时可能被抛弃。
有一次，李成梁跟手下的将领谈论如何对付蒙古部落，努尔哈赤正好在旁边伺候。李成梁说：“蒙古人就像野草，烧了又长，不能硬打，得用计谋 —— 先挑拨他们内部的矛盾，让他们自相残杀，等他们实力弱了，再一举消灭他们。”
努尔哈赤听了，心里一动 —— 这不就是李成梁对付女真部落的办法吗？他突然明白，在这个乱世里，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要想不被别人当棋子，就得自己成为下棋的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努尔哈赤在李成梁府里待了两年多。他从一个懵懂的少年，长成了一个身材高大、眼神锐利的青年。他的汉话说得跟汉人一样流利，汉字也写得很好，骑射功夫更是远超同龄人，甚至比李如松还要厉害。府里的人，再也没人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下人，都对他客客气气的。
可努尔哈赤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 他总觉得，这种平静的日子，不会长久。李成梁对建州女真的控制越来越严，部落之间的矛盾也越来越激烈，他隐隐觉得，一场大的风暴，正在慢慢靠近建州，靠近他的家。
果然，万历十年（1582 年）的一天，李成梁突然把努尔哈赤叫到了前厅。这一次，李成梁的脸色很凝重，没有让他坐，直接说道：“建州右卫的阿台，在古勒城叛乱，反抗明朝。我要带兵去平叛，你跟我一起去。”
努尔哈赤心里一沉 —— 阿台是王杲的儿子，王杲当年就是被李成梁杀死的，现在阿台叛乱，李成梁肯定会血洗古勒城。而他的爷爷觉昌安，还有父亲塔克世，现在就在古勒城附近 —— 他们会不会受到牵连？
“大人，我爷爷和父亲还在古勒城附近，能不能……” 努尔哈赤想求李成梁手下留情，可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成梁打断了。
“这是明朝的军队，不是你家的私兵。你只要跟着我，做好你该做的事情就行，别的不用你管。” 李成梁的语气很严厉，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努尔哈赤低下头，不再说话，可心里却像被刀割一样疼。他知道，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 他是李成梁的人，必须跟着李成梁去平叛。可他又担心爷爷和父亲的安全，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在这场战乱中，遭遇不测。
第二天，李成梁率领大军，向古勒城进发。努尔哈赤骑着马，跟在李如松身边，看着浩浩荡荡的军队，心里既害怕又无助。他不知道，这一趟古勒城之行，会彻底改变他的人生，会让他从一个寄人篱下的青年，变成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复仇者。
古勒城的方向，已经能看到隐隐的火光。努尔哈赤握紧了爷爷给他的那把短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知道，一场残酷的战争，即将开始；而他的命运，也将在这场战争中，迎来新的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