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草绿色的军用皮卡卷着尘土,轰鸣着驶入槐树村,最终在知青点附近略显突兀地停了下来。这在小山村可是件稀罕事,立刻引来了不少村民和孩童远远地围观。
车门打开,先是一位身形笔挺、穿着军装、表情严肃的年轻战士利落地跳下车,他警惕地扫视了一眼周围,然后才恭敬地拉开后车门。紧接着,苏枝意从容地从车上下来,她神色平静,仿佛坐军车回来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这动静可不小。大队长李健国几乎是小跑着赶过来的,脸上带着惊疑不定。知青点的人更是意外,早上起来没看见苏枝意,还以为她又像之前一样去附近溜达或者捡柴了,谁能想到她竟然是坐着军车回来的?这排场,这阵势,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心里冒出无数个问号。
李健国到底是见过些世面的,他压下心中的震惊,脸上堆起笑容,快步上前,对着那位明显是警卫员的战士刘东客气地打招呼:“同志您好!我是槐树村的生产大队长李健国。请问这是……?”
警卫员刘东保持着军人特有的严谨,他先是敬了个礼,然后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地说道:“李队长你好。我们奉命送苏枝意同志回来。苏枝意同志的家人曾对我部有过重要帮助,首长得知她在贵地下乡,特意嘱咐我们顺路过来看看,确保她安全抵达。” 他刻意模糊了具体信息,但“家人”、“重要帮助”、“首长”这几个词,已经足够在场的人浮想联翩,也巧妙地掩盖了苏枝意此行可能与“文物造假案”有关的真实目的。
李健国一听,心里咯噔一下,看向苏枝意的眼神瞬间不一样了。这苏知青背景不简单啊!能让部队首长派专车送回来,还说是“顺路”,这“顺路”也太巧了!他脸上笑容更热情了几分,连连点头:“原来是这样!感谢首长关心,感谢同志你们辛苦!苏知青在我们这儿挺好的,我们一定照顾好!”
刘东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对苏枝意低声道:“苏同志,那我们就先回去了。一切小心。”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叮嘱。
苏枝意微微颔首:“谢谢刘同志,路上小心。”
看着军用皮卡调头离开,卷起一阵烟尘,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苏枝意身上,充满了探究、惊讶,甚至还有几分敬畏。蒋红梅更是看得眼睛都直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嫉妒。
李健国搓了搓手,走到苏枝意面前,语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和蔼:“苏知青啊,你看这事儿闹的,家里人来头不小啊!怎么也不早说呢?以后在村里有啥困难,直接跟我讲,千万别客气!”
苏枝意心里明白这是那套说辞起了作用,她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点疏离的笑容:“大队长您太客气了,我就是个普通知青,响应号召来下乡锻炼的。家里的事是家里的事,我不会给村里添麻烦的。”
她这番宠辱不惊的态度,更让李健国觉得她深不可测。而这场突如其来的军车到访,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槐树村和知青点激起了层层涟漪,也让苏枝意的身份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为她后续的行动提供了意想不到的便利和掩护。至少,明面上,不会再有人轻易找她的麻烦了。
苏枝意借着“忙碌一晚上”(实际是彻夜调查)的由头,顺势向在场的大队长李健国提出想休息一天。李健国此刻看她的眼神已然不同,哪里还会为难,二话不说就爽快地批了假,还颇为关切地叮嘱:“应该的,应该的!苏知青你好好休息,养足精神要紧!”
这特殊待遇,落在其他知青眼里,更是坐实了苏枝意“背景不简单”的猜测。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伴随着清晨的炊烟,迅速传遍了槐树村的角角落落。“坐着军车回来”、“大队长都对她客客气气”——这几个关键词,足以让村里的婶子大娘们脑补出一场大戏。一时间,苏枝意成了村里最热门的话题人物。
于是,有趣的现象发生了。之前或许还对知青们有些疏远的婶子大娘们,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她们不敢,或者说不太好意思直接去叨扰正在“休息”的苏枝意,便将目标转向了看起来更好说话的温玲玲和盛婷婷。
“温知青,盛知青,出来洗衣裳啊?”村口河边,一位大娘热情地凑过来,“哎呦,瞧这小手嫩的……那个,跟你们一块儿的苏知青,她家里……是啥个情况呀?是不是城里的大干部?”
“玲玲丫头,吃饭没?”下工路上,另一位婶子笑眯眯地塞给温玲玲一把自家炒的南瓜子,“苏知青……她定亲了没?我看她模样俊,性子也好……”
温玲玲和盛婷婷顿时成了香饽饽,走到哪儿都有人搭话,旁敲侧击地打听苏枝意的家庭背景、年龄生辰,甚至直接透露出想说媒的意思。
“俺娘家侄子,在公社当干事哩,人可精神了,跟苏知青年纪正相当!”
“我外甥是拖拉机手,吃商品粮的!苏知青要是愿意,那就是端铁饭碗的媳妇儿!”
更有甚者,胆子大些的婶子,干脆提了几个鸡蛋或者一小包红糖,直接找到了知青点,想当面跟苏枝意“拉拉家常”。好在苏枝意早有预料,大门紧闭,一律以“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为由挡了回去,让那些婶子们乘兴而来,悻悻而归。
温玲玲和盛婷婷回到屋里,看着正悠闲靠在炕上看书的苏枝意,哭笑不得地讲述着外面的“盛况”。
“枝意,你是没看见,王婶和李大娘为了争着给你介绍她侄子,差点在河边吵起来!”盛婷婷学着她们的样子,逗得苏枝意也笑了起来。
苏枝意无奈地摇摇头,放下书:“让她们闹去吧,过几天新鲜劲儿过了就好了。”她对此倒看得很开。这种突如其来的“重视”和“热情”,不过是源于对权势的敬畏和想象,与她本人无关。等这阵风过去,或者当她们发现从她这里并不能得到什么实际好处时,自然会慢慢平息。
不过,这倒也给她提了个醒。身份背景被过度关注,虽然暂时带来了一些便利和震慑,但也意味着她的一举一动可能会被放在放大镜下观察。她父母的事情,必须更加隐秘和谨慎才行。
窗外,依然有婶子刻意放大的说笑声飘过,似乎想引起屋里人的注意。苏枝意却只是重新拿起书,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槐树村的日子,看来是越来越“热闹”了。
就这么在知青点“休息”了一天后,苏枝意第二天还是准时出现在了上工的人群里。大队长李健国见到她,脸上立刻堆起比以往更和煦的笑容,分配任务时,直接给她指了最轻松、最干净的活儿——在晒谷场旁边看着晾晒的粮食,防止鸡鸭来偷吃,顺便把混在里面的小石子捡一捡。
这活儿基本等于半休息,旁边的婶子大娘们看了,也只是互相递个“懂的都懂”的眼神,没人敢说什么。
然而,肉体上的劳累是免了,精神上的困扰却接踵而至。
苏枝意刚在晒谷场边的树荫下坐下没多久,一个穿着半新劳动布衣服、面容黝黑的年轻小伙子就磨磨蹭蹭地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个水壶,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开口:“苏……苏知青,天热,喝……喝水不?这活儿我帮你干吧!”
苏枝意头也没抬,声音冷淡:“谢谢,不用。我有水,自己的活儿自己干。”
那小伙子被她这毫不留情的拒绝噎了一下,脸更红了,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灰溜溜地走了。
可这只是个开始。接下来的一个早上,如同约好了一般,前后又来了三四个年纪相仿的村里小伙。有的借口路过,有的说帮忙,目的都显而易见——无非是想在这位“背景深厚”的女知青面前露个脸,献个殷勤。他们有的带着憨厚的傻笑,有的眼神里闪烁着精明的算计,但无一例外,都被苏枝意用最直接、最不留幻想的方式打发了。
“不需要。”
“我自己能行。”
“请你离开,别耽误我干活。”
她的语气一次比一次冷硬,脸色也沉了下来。这种被人当稀有动物围观、被别有用心的人试探的感觉,让她极其厌烦。她来这里是有着明确目标的,不是来应付这些无聊的骚扰和窥探的。
眼看快到中午,谁知道下午还会不会有不长眼的再来?苏枝意心里那股火气终于压不住了。她猛地站起身,不再维持那副“慢工出细活”的架势,动作麻利地快速将面前一小片区域翻捡完毕,然后拍拍身上的尘土,在周围人诧异的目光中,径直朝着记分员走去。
“同志,我的活儿干完了,先回去了。”
说完,也不等记分员反应,她便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朝着知青点的方向走去,脚步又快又稳,只想赶紧逃离这个让她浑身不自在的是非之地。这半天“特殊照顾”下的劳作,比干一天重活还让她心累。回到知青点那方相对封闭的小院,她才能喘口气,图个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