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还早。苏枝意看了眼手表,转身闪进通往后山的小路。
她刻意避开人迹,在偏僻处走了近半小时,才抵达前进大队地界。迅速环顾四周后,她躲进树丛,唤出了空间里的团子。
小家伙一出来就蹭她,小声叫着主人。苏枝意快速揉了揉它的头,低声吩咐:“带路,避开人。”
团子一点头,窜进林子。苏枝意跟上,身影轻捷,很快便随团子停在一座牛棚前。她毫不迟疑,攀上旁边高大的老槐树,藏进枝叶间,视野正好笼罩整个牛棚区域。
“去里面看看。”她朝树下示意。套着黑色小衫的团子融入阴影,利落地溜进了牛棚。
苏枝意扶着树枝立起身来,明澈的眸子细细扫过每个角落。远处田垄间村民们正埋头劳作,此起彼伏的吆喝声随风飘来。她的目光却始终流连在牛棚附近——不知父母此刻是否就在附近?
苏枝意扶枝站起,目光如梳,将远近各处细细捋过一遍。远处田垄间人影埋头,断续的吆喝随风而至。她的视线却死死咬住牛棚——父母会不会就在附近?
她无声吸气,双手一握枝干,身子轻巧荡下,稳稳落地。四周除了风声与远处隐约的人声,一片寂静。
团子立刻蹿到她脚边,毛茸茸的脑袋急切地蹭着,尾巴摇得飞快,浑身的兴奋几乎要溢出来。
“里面有人?”苏枝意弯腰低问。
“有!是主人的父亲!”团子仰头,黑眼珠亮得灼人,“再没别人了!”
苏枝意眸光一闪,心落定。她不再犹豫,直接从空间提出一个宽大竹筐,利落地将一床厚实棉被塞了进去——被面是拼凑的旧布,内里却絮着足量新棉。紧接着,十斤精米、五斤白面稳稳落入,又添了两罐麦乳精与一瓶琥珀色的蜂蜜。
苏枝意想到父亲的腿伤,手中动作不停,直接从空间提出一个医药箱。她快速清点后,又往里添了几瓶效果更佳的进口药——空间物资既取之不尽,她自然要给父亲最好的。
“团子,在外面盯着。”她低声吩咐,顺手递给小家伙一块肉干。
团子尾巴一摇,三两下吞下肉干,便机警地竖起耳朵。
苏枝意稳稳提起沉甸甸的竹筐,走到牛棚门前,抬手叩响了门板。
“谁?”
门内立刻传来一声紧绷的询问,警惕十足。
苏枝意立在斑驳的木门前,深吸一口气,轻轻推门。
老旧的木轴发出“吱呀”一响,在寂静的午后格外清晰。
苏枝意迈进屋内,一股混杂着霉味与草料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下意识屏息,目光在昏暗中快速扫过——屋顶的破瓦漏下几道光柱,尘埃在其中无声浮沉,低矮的房梁挂着蛛网,在穿堂风中轻颤。
她的目光瞬间锁死墙角——一堆稻草被仔细铺成床铺,覆着虽打补丁却浆洗得发白的旧床单。
床铺上,苏文渊正从逆光中艰难撑坐起来,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爸。”苏枝意快步上前,紧紧抱住他。
苏文渊浑身一震,待看清来人,干裂的嘴唇哆嗦起来:“枝枝……真是你?”他急急捧住女儿的脸,借着微光确认。
眼中的狂喜尚未漫开,便被更深的恐慌截住:“你怎么找到这里的?路上有没有人看见?”
“妈呢?”苏枝意却急声打断,目光在狭窄的空间里又扫了一圈,心直往下坠。
苏文渊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声音沙哑:“你妈她……上工去了。南山坡今天要翻地。”
1974年的风,刮过每个角落,无人能躲。
他猛地回过神,重新攥紧女儿的手臂,力道泄露了全部的恐惧:“先别管这个。枝意,你跟爸爸说实话,这一路,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苏枝意没再说话,只是将那只沉甸甸的竹筐轻轻推到他面前。
她揭开盖在上面的粗布,露出里面扎得结实的米袋、细腻如雪的白面,还有那床最显眼的棉被——被面是仔细拼缝过的旧布,颜色深浅不一,却洗得干干净净,针脚细密得惊人。
苏文渊只看一眼,心就抽紧了。
这几样东西,在眼下这光景里,哪样都是能惹眼的。
他急急去推女儿的手:“枝枝,听话,这些精贵东西你带回去。
我和你妈在这里,有口稀的就行……”
“爸,您看我这样子,像缺吃缺喝的吗?”苏枝意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
她索性把整床被子抱出来,展开一角,握住父亲枯瘦的手,轻轻按在那厚实蓬松的棉絮上。
“您摸摸,这是新棉花,暖和。麦乳精是补身子的,您腿不好,必须每天喝一勺,用热水冲开。”她的语气里没有商量余地,只有周全的安排。
推让了几个来回,苏文渊终是拗不过女儿。
他颤抖的手掌缓缓抚过被面,那些细密匀称的针脚,一下下,仿佛缝进了他酸楚的心口。
被子里阳光般蓬松温暖的触感,透过掌心,直抵肺腑。
他猛地低下头,喉咙哽得厉害,半晌才挤出一句破碎的话:“爸……爸收下。可枝枝,答应爸,下次……再也别来了。太险了。”
看着父亲把脸埋进棉被,肩膀微颤,苏枝意静静等了一会儿。
待那阵激烈的情绪稍稍平复,她才默默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去卷父亲左边裤腿。
裤管下的景象比她预想的还糟:小腿肿胀发亮,皮肤呈现不健康的暗红色,靠近脚踝处有一片溃烂的伤口,混着干涸的药渍和难以洗净的泥灰。
“你……你怎么会弄这些?”苏文渊从情绪中惊醒,愕然地看着女儿熟练的动作。
“您忘了?小时候外公教过我不少,还有之前研究院那位陈伯伯,您以前的同事,他家就住咱家楼下。”
苏枝意没有抬头,指尖稳定而轻柔地探查着伤处的边缘,“运动开始前那两年,我常去他家看书,陈伯伯看我感兴趣,就教我认药材、看些基础的医书。
但那些东西我都记着。”她停顿了一下,抬起头,望进父亲怔忡的眼睛里,“现在,您总该信我能照顾好自己,也多少能照顾您了吧?”
苏文渊恍然想起那些年小女儿跟在她外公身边辨认药材的往事,以及在研究院里那位教授对她格外关照的情景,心头涌起难言的欣慰。
苏枝意凑近父亲,声音压得极低:“这屋里,可有稳妥处藏东西?”
苏文渊目光微动,示意墙角一个不起眼的旧陶罐。苏枝意会意上前,轻轻挪开罐子,里面只有几个干瘪发皱的红薯。
“往下挖。”苏文渊的声音几乎轻不可闻。
苏枝意拨开表层浮土,指尖触到一块硬木板。她小心撬开木板,底下竟是一个深埋的大半人高陶缸。缸内储着约半缸白米,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温润的莹白。
“前些日子,这里的一个知青悄悄送来的。”苏文渊气息微弱,每个字都含着谨慎,“坑也是他趁夜挖的。那孩子心善,常借着守夜的名头,偷塞些吃的过来。
见我腿伤厉害,还冒险去寻过草药。”
苏枝意不再多言,将带来的米面、麦乳精一一仔细藏入缸中,覆上木板,掩好浮土,最后将那个装着红薯的陶罐原样摆回。
一切恢复如常,任谁也看不出这角落的土里埋着生机。
做完这些,她回到父亲身边,重新握住他粗糙的手,声音放得又轻又稳:“爸,现在可以让我看一眼,你的腿了吧?”
没等苏文渊回答,苏枝意蹲在父亲身前,小心翼翼地揭开临时敷在伤口的旧布。
溃烂处的红肿未消,边缘已有些发硬。她眼神一沉,却未多言,只从带来的医药箱里取出碘伏和干净的纱布。
“有点疼,爸您忍忍。”她声音很轻,沾了碘伏的棉签却稳而准地落下。
冰凉的刺痛让苏文渊小腿肌肉本能地一缩,他吸了口气,目光落在女儿专注的侧脸上。
“……还好。这点疼,算什么。”
他顿了顿,像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枝意,你跟爸爸说说,你下乡后……究竟是怎么过的?
虽然你说一切都好,可爸妈……”
“我真的挺好。”苏枝意手上动作不停,语气平静而笃定,“分到的村子不算最穷,支书为人还算正派。”
而且我力气也不小,肯干活,工分挣得足,口粮够吃。
闲暇时……我也跟着村里上山找野菜。偶尔采了送到公社收购站,能换点零钱。“日子虽不宽裕,但踏实。”
她刻意将生活描述得平凡而充满韧劲,所有来自空间的依托,都被小心地掩藏在“肯干活”和“换点零钱”这样朴实的理由之下。
苏文渊听着,眉间的忧虑并未散去。“那……村里人为难你没有?一个女孩子独身在外……”
“一开始自然有打量、有闲话。”苏枝意换了一块纱布,手法熟练地包扎,“但时间久了,知道我不惹事、能吃苦、也有点自己挣换东西的门路,旁人便也多了几分客气。爸,别光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