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坟前的白菊,哨声的回响》
乱葬岗的风总带着股土腥气,卷着纸钱灰扑在人脸上。周砚笛蹲在新立的木碑前,把白菊摆得整整齐齐——碑上没刻名字,只画了支骨哨,是他亲手凿的。
“当年你偷埋指骨时,就该想到有今天。”他指尖抚过碑上的刻痕,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那十二根指骨里,有三根是你亲弟弟的吧?”
碑后突然传来响动,草稞子“窸窣”摇晃,钻出个穿黑袍的身影,兜帽下露出半张缠着绷带的脸,正是柳老板的远房侄女柳月。她手里攥着个布包,绷带渗出的血染红了包角。
“你怎么知道?”柳月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我守这秘密守了二十年,连我叔都不知道那指骨里有我爹的……”
“因为这哨声。”周砚笛掏出那支拼完整的骨哨,凑到唇边吹了个短促的音。哨声刚落,乱葬岗深处突然传来“哗啦啦”的声响,像是有东西从土里爬出来。
柳月脸色骤变:“你疯了?这哨声会招尸的!”
“不招出来,怎么还?”周砚笛站起身,骨哨在指间转了个圈,“你以为把指骨混在祭品里埋了,那些冤魂就会罢休?他们要的不是骨头,是认亲。”
说话间,坟包后钻出几个模糊的影子,拖着铁链般的东西,一步一晃地挪过来。月光照在他们身上,能看见指骨串成的项链——正是当年被柳家偷去做骨哨的材料。
“爹……”柳月突然瘫坐在地,布包掉在地上,滚出十二根打磨光滑的指骨,每根都刻着个“柳”字。“我不是故意的……当年我爹快死了,我叔说只有这法子能续命……”
“续命?”周砚笛冷笑,踢了踢脚边的骨哨,“用十二个人的命续一个人的,这债早该清了。”
他捡起一根指骨,对着影子举高:“王家老三,你儿子在镇上开杂货铺,去年生了对双胞胎。”那影子突然顿住,铁链“哐当”落地,竟缓缓弯下腰,像是在鞠躬。
“李家姑娘,你爹娘的坟我让人修过了,石碑擦得干干净净。”又一个影子停下,飘到周砚笛面前,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像是要接什么。
周砚笛把指骨一根根递过去,每叫出一个名字,就有个影子接过属于自己的指骨,然后慢慢消散在月光里。到最后只剩个穿红袄的影子,手里攥着半块玉佩,正是当年被柳家抢去的定情物。
“张寡妇,你男人没跑,他当年是去找救兵,被山匪杀在半道了。”周砚笛从怀里掏出另一半玉佩,拼在一起严丝合缝,“这是他托人带给你的。”
红袄影子颤抖着摸了摸玉佩,突然“噗通”跪下,对着周砚笛磕了三个头,然后抱着玉佩,身影渐渐淡去,像融化的雪。
柳月看着影子一个个消失,突然捂住脸哭起来:“我叔说只要熬过今晚就没事……他骗我……”
“他没骗你。”周砚笛收起骨哨,“熬过今晚,你是没事了,但这些冤魂会缠柳家一辈子。”他踢了踢地上的空布包,“现在知道为什么你哥总说听见哨声了?那是他们在叫你还东西。”
柳月突然跳起来,疯了似的往镇上跑:“我去找我叔!我让他来赔罪!”
“不用了。”周砚笛对着她的背影喊,“他半个时辰前已经去自首了,带着当年的账本。”
柳月的脚步顿在半路,好一会儿才慢慢蹲下去,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周砚笛重新蹲回木碑前,把最后一朵白菊插在碑缝里。远处传来警笛声,大概是柳老板自首惊动了联防队。他摸出那支骨哨,对着月亮吹了段《安魂谣》,调子平缓得像流水。
哨声落时,乱葬岗突然飘起细雨,打在脸上凉丝丝的。周砚笛抬头看天,乌云正慢慢散开,露出点月亮的影子。
“都清了。”他对着石碑轻声说,像是在跟谁回话,“指骨归位,冤魂超生,柳家也认了罪。你当年吹断的哨子,我帮你补好了。”
石碑上的骨哨刻痕被雨水打湿,竟像是在微微发亮。周砚笛笑了笑,把骨哨放在碑前,转身往镇上走。
路过柳家茶馆时,看见柳月被联防队员带走,她回头望了眼乱葬岗的方向,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周砚笛没听清,也不想听清——债清了,剩下的,该由活人自己扛。
回到住处时,桌上放着碗热汤,是邻居张婶送来的。周砚笛喝着汤,听见窗外传来孩子们的笑声,大概是哪家在办喜事。他放下碗,摸出藏在怀里的半块玉佩,对着灯光看了看,上面的刻痕还很清晰——那是当年张寡妇的男人刻的,说是等打赢仗就回来娶她。
“也算圆了愿。”他把玉佩揣回怀里,走到窗边推开窗。雨后的月亮格外亮,照得院里的紫菀花亮晶晶的,像落了满地星星。
远处的乱葬岗已经没了动静,大概那些影子真的走了。周砚笛想起刚才柳月哭着跑开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债或许不用还得那么苦——承认了,认栽了,也就过去了。
他关窗时,看见窗台上落了片紫菀花瓣,沾着点雨水,像滴没掉下来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