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露湿苗尖待春生
晨露还挂在药圃的篱笆上时,晚秋已经踩着露水往北坡走。怀里揣着的油纸包被体温焐得温热,里面是给丫蛋留的红糖馒头——那孩子昨天帮着整理药圃,手指被苍耳子扎了好几个小红点,攥着拳头说不疼,眼里的泪却像晨露似的打转。
刚转过山坳,就见药圃里已经闹哄哄的。小石头举着个竹筐追蝴蝶,筐沿磕在刚栽下的柴胡苗上,惊得周砚直跺脚:“慢着点!这苗刚缓过劲,经不住你折腾!”他手里的小镢头还沾着泥,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划着好几道被荆棘勾出的红痕。
“周大叔,你看我找着啥了!”丫蛋举着颗圆滚滚的野山楂从树丛里钻出来,辫子上沾着草籽,“娘说这能开胃,给小石头泡水喝。”她跑过田埂时带起的风,吹得刚插的桔梗苗晃了晃,晚秋赶紧伸手扶住,指尖触到叶片上的露水,凉丝丝的。
“晚秋姐!”小石头举着筐冲过来,筐里躺着只扑腾的山鸡,“刚套着的!中午炖给你补补!”山鸡翅膀扑棱着,带起的泥点溅在他鼻尖上,像沾了颗黑芝麻。
晚秋刚要笑,就见周砚举着镢头追过来:“你这猴崽子!把我扎的篱笆撞塌了半米!今晚别想喝山楂水!”小石头吐了吐舌头,拎着山鸡往药圃深处跑,丫蛋也蹦蹦跳跳地跟上去,俩孩子的笑声惊飞了树梢的麻雀。
周砚喘着气停下,弯腰捡起被撞歪的竹篱笆,嘟囔道:“这俩皮猴,比地里的杂草还能闹。”话虽抱怨,眼里却漾着笑,手指抚过被踩倒的紫苏苗时,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琉璃。
晚秋蹲下身帮他扶苗,忽然发现土垄边冒出几株嫩绿的芽,叶片卷成小筒,像刚出生的鸟嘴。“这是啥?”她用指尖碰了碰,那芽竟轻轻抖了抖。
“前阵子撒的防风籽发的,”周砚凑过来看,眼里闪着光,“这玩意儿娇贵,得避光,我正打算搭个遮阳棚。”他忽然挠了挠头,从怀里掏出个纸包,“昨天去镇上换的菜种,你看这黄瓜籽行不?孩子们总念叨想吃凉拌黄瓜。”
纸包里的黄瓜籽滚圆饱满,晚秋拈起一粒放在手心,阳光透过指缝落在籽上,泛着浅黄的光。“挺好的,”她笑了,“等搭完遮阳棚,咱们就种在篱笆边,让藤顺着竹架爬。”
正说着,就见小石头举着片巨大的梧桐叶跑回来,叶上躺着只断了翅膀的蜻蜓。“晚秋姐你看!它受伤了!”他把叶盘递过来,眼里满是着急,丫蛋也踮着脚看,小手紧紧攥着衣角。
晚秋接过蜻蜓,发现它右翅折了道缝,好在没伤到筋骨。她从药箱里拿出捣碎的紫花地丁,小心地涂在伤处,又用细麻线轻轻缠好。“过两天就能飞了,”她把蜻蜓放在小石头手心,“记得明天来换草药。”
小石头捧着蜻蜓,像捧着块稀世珍宝,蹑手蹑脚地去篱笆边找了株牵牛花,把蜻蜓放在花瓣上。丫蛋蹲在旁边,小声说:“蜻蜓蜻蜓,等你好了,帮我看看山那边的药苗长没长。”
周砚在一旁搭遮阳棚,竹条在他手里转得飞快,忽然“哎哟”一声,指尖被竹刺扎了个血珠。晚秋赶紧掏出血疮药给他敷上,他缩了缩手,嘿嘿笑:“这点小伤,哪比得上你上次给我处理的刀伤。”
晚秋心里一动。去年他为了护着药圃不让野猪糟蹋,被獠牙划了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是她守着他换了七天药。那时他还嘴硬,说“山里人皮糙肉厚”,却在她离开时,往她背篓里塞了把晒干的野菊花。
“周大叔,”丫蛋忽然喊,“你看那是不是张婶?”
远处小路上,张婶挎着个篮子走来,篮子里晃出红光。走近了才看清,是满满一篮红杏。“刚摘的,给孩子们解解馋,”张婶把杏递过来,眼角的笑纹挤成朵菊花,“多亏了你教俺们种的金银花,前阵子卖了钱,给娃扯了块新布做衣裳。”
小石头和丫蛋早抓着杏啃起来,汁水顺着下巴往下淌,像挂了串小水珠。周砚拿起颗杏,用袖子擦了擦递晚秋:“尝尝,这棵杏树还是你说的,要离药圃三丈远,不然根须抢养分。”
晚秋咬了口,酸甜的汁水流进喉咙,像含了口春天的雨。她望着眼前的一切——搭了一半的遮阳棚,刚栽的药苗,追着蝴蝶跑的孩子,还有手里捧着红杏笑的周砚,忽然明白爹说的“药香里藏着日子”是什么意思。
风从山坳里吹过来,带着紫苏和金银花的香,吹得篱笆上的牵牛花摇摇晃晃。晚秋抬头,看见远处的云慢慢飘,像被谁用手推着走。她想,等黄瓜藤爬上竹架时,蜻蜓应该能飞了,那时的药苗,该比现在又高些了吧。
周砚忽然喊她:“晚秋,搭把手!这竹竿我举不动了!”
“来了!”她笑着跑过去,指尖碰到竹竿的瞬间,两人的手不小心撞在一起,像两颗刚发芽的种子,在土里悄悄碰了碰触角。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