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药田新苗带露生
周砚的咳嗽刚见好,就急着要回北坡。晚秋拗不过他,让小石头背着药箱,自己提着那本《种植要诀》,跟着叔侄俩往周家村去。青石板路被晨露浸得发亮,铜药勺在药箱里轻轻晃,叮铃声混着布鞋踩水的轻响,像支轻快的曲子。
“过了前面那道梁,就是北坡了。”周大叔拄着拐杖在前头引路,杖头的绿玉在晨光里泛着润光,“去年山洪冲了地,庄稼全毁了,就剩这片坡地还能种点啥。”
晚秋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梁那边的坡地像块被揉皱的绿布,低处积着水,高处裸着黄土,风一吹就扬起沙。她忽然想起爹说的“药草最能治地”,贫瘠的土遇上耐活的药根,倒能长出新指望。
“柴胡籽得拌着草木灰撒,”她翻开医书,指着插画里的播种图,“行距留五寸,太密了长不壮。”小石头凑过来,手指点在“当归”两个字上,红绳在纸页上扫出道浅痕:“晚秋姐,这个是不是要埋深点?”
“嗯,当归喜肥,得埋在腐叶土里。”晚秋刚说完,周砚忽然停下脚步,望着坡底的老槐树出神。树底下蹲着个穿补丁袄的小姑娘,正用树枝在地上画药苗,画得歪歪扭扭,倒像小石头辫梢沾的金银花。
“那是狗蛋家的丫头,叫丫蛋。”周大叔叹了口气,“她娘前年生急病走了,爹出去打工没回来,就跟着奶奶过,总盼着地里能长出治病的药。”
丫蛋听见动静,抬头看见他们,手里的树枝“啪”地掉在地上,怯生生往树后缩。晚秋走过去,捡起树枝在她画的药苗旁添了片叶子:“这是黄芪,要长三年才能收呢。”
丫蛋的眼睛亮起来,小声问:“能治奶奶的喘病不?”
“能啊,”晚秋笑着摸她的头,发间沾着草籽,“等长好了,我教你怎么熬汤。”
说话间,坡上陆续来了些村民,有扛着锄头的老汉,有挎着竹篮的妇人,见周砚带了外人来,都远远站着看。周砚清了清嗓子,把拼好的玉簪举起来:“这是林大夫女儿,来教咱们种药的!当年林大夫救过我娘,如今人家来帮咱们,都拿出干劲来!”
人群里忽然挤出个瘸腿老汉,拄着根竹杖走到晚秋面前,深深鞠了一躬:“林姑娘,二十年前你爹给我儿子治过天花,这份情……”话没说完就红了眼。
晚秋赶紧扶住他,从药箱里掏出包金银花递过去:“这是预防流感的,泡水喝。咱们先把地整出来,种出好药,比啥都强。”
村民们听了,纷纷拿起工具往坡上走。周大叔带着壮汉们翻地,腐叶土翻上来,带着股潮湿的腥气;妇人们蹲在田埂边捡石子,指尖沾着泥,笑闹声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丫蛋跟在小石头身后,学着用小铲子挖坑,铲子太小,挖得满脸是汗,倒把小石头逗得直笑。
晚秋教大家分垄,用树枝在地上划出道道浅痕,像医书上的经络图。周砚拄着拐杖跟在她身后,在垄边插木牌,牌上写着药名,字是他用烧黑的树枝写的,笔画里带着股倔劲。“柴胡”“当归”“黄芪”……木牌插了一排,在风里轻轻晃,像串待放的花苞。
日头爬到头顶时,周砚的奶奶提着篮子送饭来了。篮子里是窝窝头和咸菜,还有个单独的布包,打开是两个白面馒头,冒着热气。“给林姑娘和小大夫的,”老太太颤巍巍递过来,手上的老茧比药碾子还厚,“家里就这点好面了。”
晚秋把馒头掰成小块,分给丫蛋和小石头,自己啃起窝窝头。粗粮的涩混着泥土的腥,竟嚼出点甜来。她忽然发现,村民们的窝窝头里都掺了野菜,却把仅有的白面留给她,心里暖得像揣了个小太阳。
午后开始播种。晚秋抓着黄芪籽往土里撒,指尖沾着草木灰,混着汗渍,在衣襟上蹭出点灰痕。丫蛋学着她的样子撒种,撒得太密,被小石头笑着拨匀;周砚蹲在当归垄前,把腐叶土盖在种子上,动作慢却稳,像在给婴儿盖被子。
夕阳把坡地染成金红色时,第一垄药苗种好了。晚秋直起身,腰有点酸,却看见丫蛋在新翻的土里插了根小树枝,上面拴着根红头绳——是从自己辫梢解下来的,说“给药苗当记号”。
“等明年这时候,就能收第一茬药了。”周砚望着坡上的木牌,眼里的红血丝淡了些,“到时候建个晒药棚,就叫‘回春棚’,跟你家药铺呼应。”
晚秋笑着点头,看见小石头和丫蛋在槐树下埋东西,凑近了才发现是拼好的玉簪,埋在刚种的黄芪垄边。“奶奶说玉能养地,”丫蛋认真地说,“药苗会长得更壮。”
月光漫上坡时,大家才往回走。村民们提着空篮子,脚步却比来时沉,像是装满了指望。丫蛋跟在晚秋身后,手里攥着片小石头给的金银花,说要夹在奶奶的枕头下。
路过老槐树时,晚秋回头望了眼。坡上的木牌在月光里泛着浅痕,新翻的土地上,仿佛已有嫩芽在悄悄拱土。她忽然想起爹的话:“药草扎根的地方,就有人心扎根。”此刻北坡的风里,除了泥土香,好像真的飘着点药香了,淡淡的,却带着股韧劲,像这坡上的新苗,带着露水,正往土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