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账册余温
林晚秋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铁皮匣子的棱角硌得肋骨生疼。她伏在祠堂后墙的阴影里,听着前殿传来的铳响渐渐稀疏,忽然想起林羽塞进供桌下的那块残碑——碑面上“林文轩”三个字被摩挲得发亮,像有温度似的。
“得把账册送出去。”她咬着牙撕开裙摆,将夹层里的账册裹紧,往腰间一缠。方才暗格里除了账册,还有个青铜令牌,上面刻着“大顺”二字,边缘磨损得厉害,显然被人常年攥在手里。
后墙的藤蔓里藏着条窄巷,是幼时捉迷藏的去处。林晚秋刚钻进去,就听见巷口传来靴底碾过碎石的声响,镇抚司的兵卒正在搜捕。她屏住呼吸往深处缩,后背撞上块松动的墙砖,竟碰出个能容一人通过的缺口。
缺口后是间废弃的柴房,墙角堆着半垛干草,草堆里露出个褪色的蓝布包。林晚秋解开布包,里面是件打满补丁的兵服,领口绣着个歪歪扭扭的“李”字,旁边压着张字条,墨迹早已发灰:“文轩兄,饷银已收到,待他日功成,必还林家清白。——自成”
“原来如此。”她指尖抚过那“清白”二字,忽然明白文轩公为何死守祠堂——不是为了林家的虚名,是为了这句承诺。可崇祯十七年至今,闯王兵败,清兵入关,谁还会记得三百年前的一笔饷银?
柴房的门板突然被踹开,三道黑影举着火把闯进来。为首的兵卒眼尖,一眼瞥见她腰间露出的青铜令牌:“在这儿!抓住她!”
林晚秋抓起墙角的柴刀就往缺口冲,却被另一人拽住头发,狠狠掼在地上。令牌从怀里滚出来,撞在砖墙上发出清脆的响。兵卒捡起令牌,狞笑着用刀背拍她的脸:“林家人果然藏着反贼的东西,这下人证物证俱在,看你们还怎么抵赖!”
剧痛中,她忽然看见草堆里露出的兵服袖口,那里沾着点暗红——是血迹,早已干涸发黑,却在火把的映照下,像极了账册上“三千两”三个字旁的朱砂印。她猛地想起父亲说过,文轩公晚年咳血,总爱用朱砂混着血盖章。
“你们要的不是账册,是这个。”林晚秋突然笑了,血沫从嘴角溢出来,“当年文轩公给闯王的,不只是银子,还有林家的兵符。”她故意顿了顿,看着兵卒们的眼神变得炽热,“兵符就藏在祠堂的铜钟里,可惜……钟已经裂了。”
兵卒果然上当,为首的那人立刻吩咐:“你俩看好她,我去钟里找找!”
趁两人分神的瞬间,林晚秋猛地踹向其中一人的膝弯,抓起地上的柴刀就劈。另一人反应极快,举刀格挡,火星溅在干草上,竟燃起一小簇火苗。
“走水了!”林晚秋大喊着往缺口冲,身后传来兵卒的怒骂和火焰的噼啪声。她冲出柴房时,正撞见林羽浑身是血地站在巷口,软剑上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你怎么……”
“别废话。”林羽拽起她就往镇外跑,“我放倒了两个,剩下的被我引去了西头的乱葬岗。”他忽然低头看她的手,“账册呢?”
林晚秋摸向腰间,布包早已在厮打中散开,账册不知去向。她心头一紧,刚要说话,就见林羽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在这儿。”他扬了扬下巴,“刚才在柴房外捡的,你掉的。”
晨光爬上镇口的老槐树时,两人终于在山坳里找到处隐蔽的山洞。林晚秋铺开账册,借着熹微的光细看,发现最后一页贴着片干枯的花瓣,是野菊——文轩公最爱的花。花瓣下藏着行极小的字:“兵符是假,忠魂是真,林家的骨头,从来不在祠堂里。”
“他早就料到了。”林羽用布巾擦着剑上的血,“所谓饷银,所谓兵符,都是引后人来看清一个理——忠义不是刻在碑上的字,是该扛在肩上的事。”
洞外传来鸟雀的鸣啼,林晚秋将账册和兵服、字条一起裹进蓝布包,埋在洞底的石缝里。她忽然想起柴房里的兵卒,那些人找不到兵符,定会去抄林家的老宅。可奇怪的是,直到此刻,镇里都没有传来火光。
“不对劲。”林羽站起身,望向镇口的方向,“他们要的或许不是兵符,是……”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钟鸣——是祠堂那口裂了的铜钟,竟被人重新敲响,声音像破锣般嘶哑,却传遍了整个镇子。林晚秋数着钟声,一共十三下,不多不少,正是林家历代族人的数量。
“是文轩公的意思。”她忽然明白,“他要让全镇人都知道,林家没藏反贼,藏的是三百年的良心。”
林羽握住她的手,两人掌心的血混在一起,滴在洞底的青石上。他知道,这场牵扯了三百年的恩怨,不会随着铜钟的余响结束。但至少此刻,他们守住了比账册更重要的东西——那份被虫蛀、被火焚,却从未断绝的热气。
山风吹进山洞,带着野菊的清香,像极了文轩公咯血时,案头那盏从未熄灭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