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残碑
林羽将那半块染血的石碑碎片踢到一旁,指尖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朵暗红的花。他望着眼前坍塌了大半的祠堂偏殿,梁木间还卡着半截断裂的匾额,“忠义”二字被烈火熏得焦黑,只剩个模糊的轮廓。
“这就是你们林家祖辈守了三百年的地方?”林羽的声音裹着寒气,目光扫过那些倒伏的牌位——不少木质牌位已被虫蛀得千疮百孔,露出里面填充的干草。他弯腰拾起一块刻着“林文轩”名字的残碑,碑面光滑,显然是被人反复摩挲过的。
“文轩公是永乐年间的探花,当年拒了朱棣的招安,守着这祠堂至死。”林晚秋蹲下身,用袖口擦去碑上的灰,指腹抚过那些被岁月磨浅的刻字,“我爹说,他才是林家真正的骨头。”她忽然笑了笑,眼角泛着红,“可你看,虫蛀了牌位,火焚了匾额,连他最看重的气节,都快被后人忘干净了。”
林羽将残碑扔给她,转身走向殿角那口蒙尘的铜钟。钟体上刻满了细密的铭文,记载着林家历代族人的功绩,只是如今多处凹陷,像是被重物反复捶打过。“忘没忘干净,不是看牌位立得多稳。”他摸出腰间的匕首,在钟体凹陷处轻轻敲了敲,“你听——”
空洞的回响里,竟混着极轻的“咔哒”声。林羽挑眉,匕首顺着纹路撬动,一块巴掌大的铜片应声脱落,露出里面藏着的一卷泛黄的纸。展开来看,是幅手绘的舆图,标注着祠堂后墙的暗格位置。
“文轩公的笔迹。”林晚秋一眼认出那遒劲的笔锋,指尖抚过图上的朱砂标记,“他果然留了后手……”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马蹄声,密集得像雨点砸在地上。
林羽将舆图折好塞进怀里,反手将林晚秋推到供桌后:“是镇抚司的人,他们比我们快了一步。”他拔出腰间的软剑,剑鞘撞在铜钟上,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响,“你去暗格取东西,我来拖住他们。”
“那你……”
“我娘的陪嫁里,有柄祖传的短铳。”林羽的侧脸在漏进殿门的天光里显得格外锋利,“正好试试能不能打穿那些铁甲。”他忽然笑了笑,将那块“林文轩”的残碑踢到供桌下,“告诉晚秋,真正的骨头,从来不是摆在祠堂里的。”
马蹄声已撞碎了殿门,林羽的身影隐在扬起的烟尘里,软剑的寒光与铳火的硝烟交织成一片混沌。林晚秋抱着从暗格取出的铁皮匣子,听见外面传来镇抚司统领的怒吼:“搜!挖地三尺也要找到林家那笔饷银的账本!”
她低头看着匣子里泛黄的账册,指尖划过“崇祯十七年,借银三千两,助李自成军”的字样,忽然明白了文轩公的后手——所谓忠义,从不是死守一方祠堂,而是在乱世里,把骨头熬成药,把血肉铸成盾。
供桌后的阴影里,林晚秋将账册塞进贴身的夹层,摸出火折子。火光舔舐着那些虫蛀的牌位,噼啪声里,她仿佛听见三百年前的咳嗽声——文轩公咯血时,是不是也像今日的林羽这般,笑着把生路推给了后人?
浓烟腾起时,林晚秋从后窗翻了出去,怀里的铁皮匣子硌着肋骨,像块未凉的烙铁。她知道,林羽要的从来不是林家的名声,而是那句“饷银助军”背后,从未断绝的热气。
殿外的厮杀声渐渐远了,铜钟在火中发出最后一声闷响,彻底裂成了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