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染着无垠海面,唯有“破浪号”划开的白色航迹在月光下微微泛光。海风带着深海的寒意穿过舷窗,吹动了舱室内昏暗的油灯火苗,光影摇曳,映得人脸上明暗不定。
张逸、张玲和杨云舟所在的多人宿舍间内,一天的奔波与初登航船的些许不适让张玲和杨云舟很快沉沉睡去。张逸却毫无睡意,体内“坚韧魂”带来的全新力量感仍在血脉与灵魂中微微鼓荡,让他既兴奋又难以平静。就在他于床铺上辗转,细细体味着魂质凝实所带来的种种微妙变化时,一阵极轻、却异常清晰的敲门声传来。
心中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与隐约的警惕,张逸起身开门。门外,云魄老者那枯瘦的身影静立如松,昏黄的廊灯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使他那张布满皱纹、古井无波的脸更添几分深沉。
“张逸小友,尚未安歇吧?”云魄的声音不高,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我舱中有些琐碎物件需整理归置,年岁大了,手脚不甚利索,见小友年轻体健,不知可否劳烦搭把手?”
借口拙劣,近乎敷衍。张逸心中冷笑,瞬间明了这绝非简单的帮忙。但他面上不露分毫,反而迅速堆起恰到好处的、带着晚辈谦逊的笑容:“云魄前辈太见外了,前辈的吩咐我哪敢推脱。” 他很好奇,这深藏不露的老者,深夜单独寻他,所图为何。
他轻轻带上房门,跟随云魄穿过寂静的、只闻海浪与木材轻微吱呀声的走廊,来到了云魄那间更为狭小的单人舱室。舱内陈设极简,一床一桌一椅而已,桌上散乱放着几株形态奇特的干枯草药和几块色泽黯淡、似乎能吸收光线的奇异水晶,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草药清苦与老旧纸张的沉闷气息。
门在身后被云魄轻轻合拢,甚至传来一声极轻微的机括滑动声,仿佛隔绝了内外。云魄没有去看那些所谓的“待整理杂物”,而是径直转过身,那双平日里半眯着、显得浑浊不堪的眼睛此刻完全睁开,在跳动的油灯光下,竟锐利如鹰隼,直刺张逸心底,仿佛要将他所有的秘密都剥离出来。
“此处再无六耳,小友。”他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砸在张逸心上,“你的灵魂能力,是什么?”
张逸心脏猛地一缩,如同被无形之手攥紧,但他脸上依旧强撑着茫然:“啥?……”
“哈哈哈。”一声极轻的、带着洞悉的嗤笑从云魄鼻息间溢出,打断了他的表演,“那‘海噬兽’的结构灵魂不正常的加速消散,只在你触摸之后的微弱魂质波动……我可是最熟悉灵魂这套。你这么急着吞噬巩固自己的灵魂质量,一定有非常强大的灵魂能力,究竟是什么?” 他的话语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张逸的伪装,不留丝毫情面。
冷汗瞬间湿透了张逸的后背。他知道,在这位将灵魂研究到极致的老怪物面前,任何抵赖都只是徒增笑柄,甚至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同时也撕下了最后一层伪装,低声道,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坦诚:“……是‘神速’。”
“神速……”云魄眼中精光一闪,咀嚼着这个词,带着探究追问,“具体为何?消耗如何?”
既然已经坦白,张逸便不再保留,详细解释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开启时,我的身体速度与反应敏锐度会急剧提升,通常是提升到常人速度的三倍。不过,我的灵魂质量暂时只能支持几秒的持续时间。”
云魄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然而在他古井无波的外表下,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神速!竟然是如此直接且强大的实战能力!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啃噬着他的内心:真是羡慕啊!
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遥远的过去。他曾是同期中最耀眼的天才,年纪轻轻便晋升精英白帽,对灵魂之道的领悟远超同侪。他将所有心血、所有时间都投入到了魂质的磨砺上,忍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枯燥与孤寂,拒绝了无数诱惑,一心只想在这条路上走到极致。他成功了,成功地将魂质锤炼到了“秘诀魂”,这是许多专精此道者终其一生也难以企及的境界。他本以为,如此扎实的根基,觉醒强大的灵魂能力是水到渠成之事。
然而,命运给了他最残酷的玩笑。没有,什么都没有!无论他如何尝试,灵魂深处始终死寂一片。那身引以为傲的“秘诀魂质”,空有磅礴的力量,却像是一把没有枪膛的绝世好枪,无法击发出任何专属的、决定性的“子弹”。他只能像个笨拙的工匠,强行撬动魂质,模拟出些粗浅的元素操纵的攻击效果,威力与效率甚至不如一些专精元素的豪杰。
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有个丫头,比他年轻了整整五十多岁!当年他已是精英时,她还没出生!可她却凭借着九大奇剑之一——“咒剑”,一路高歌猛进,如今竟成了需要他仰视、听从号令的至尊!每次看到她手持那柄千变万化的大剑,施展出令人眼花缭乱的攻击时,他都能感觉到自己灵魂深处那无法填满的空洞在灼烧,在嘶吼!那本该是他的位置!那力量,那权柄,那荣耀,都应该是他的!凭什么一个后来者,一个天赋迥异的小丫头,可以轻易踩在他的头顶上?!
这近百年的苦修,这身“秘诀魂质”,仿佛都成了对他最大的嘲讽。他不甘心!他嫉妒得发狂!他对那本该属于自己的权力与地位,渴望得快要疯魔!
半晌,云魄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将那翻江倒海的怨毒与嫉妒死死压回心底,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神速,掌控绝对先手……顶尖的实战天赋!真是……令人嫉妒的天赋啊!”
他缓缓踱到桌边,枯瘦的手指抚过那些黯淡水晶,声音带着一种追忆往昔的沧桑与冷酷的自我剖析:“我自年少时便知灵魂之道玄奥,倾尽百年心血,忍受常人难以想象之孤寂与磨砺,将魂质一步步锤炼至‘秘诀魂’!然而……”他话音一顿,掌心蓦地腾起一团灰蒙蒙、显得颇为滞涩驳杂的能量团,那能量虽蕴含不俗的波动,却运转僵硬,缺乏灵性,“……空有宝山而无钥匙!穷尽毕生,也未能觉醒任何一种灵魂能力!只能如蛮夫般,强行驱动这‘秘诀魂质’,模拟些粗浅的元素伎俩,像操纵元素般进行攻击!效率低下,徒具其形!简直是……是对老夫百年苦修最大的讽刺与浪费!” 他的语气中听不到太多伤感,只有一种基于利益计算的、极致的惋惜——若他拥有能力,配合这身魂质,该能换取何等庞大的利益与力量?
张逸静静地听着,非但没有觉得云魄可怜,反而在心中升腾起一种奇异的共鸣。他理解这种对力量的极致渴望,理解这种因为“缺少关键之物”而无法将利益最大化的憋闷。他自己,不也正是为了更快地获取力量,而不择手段吗?
突然,云魄猛地抬头,目光如两道冷电,再次锁定张逸,话语如同利剑,直指核心:“所以,你去南荒,根本不是为了那套哄骗咒剑丫头的虚伪说辞——求援?笑话!你是为了南荒那片尚未被过多开发的‘猎场’,为了那里充沛的、强大的高阶结构灵魂!你需要它们作为资粮,喂养你的‘神速’,加速你的灵魂蜕变!轰炸的徽章……要么是你作假要么是你搜刮得来吧。”
张逸浑身一震,所有的心思被彻底看穿。他非但没有感到恐惧,反而有一种遇到“同类”的奇异兴奋。他不再试图掩饰,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带着欣赏和狼狈为奸意味的笑容:“哈哈哈哈,确实如此!”
见张逸如此“上道”,云魄脸上那古井无波的表情终于松动,露出一丝真正意义上、如同老狐般的笑意,充满了算计与达成协议的满意。“很好,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我并不介意你的目的,甚至……可以帮你。”
“帮我?”张逸眼神一亮,心跳加速。
“没错。”云魄压低了声音,语气充满了谋划的意味,“在咒剑那丫头的眼皮底下,主动寻衅结构是不智之举,会破坏她‘平稳送达’的任务,于你我都无利。但若是……我们被一头‘恰好’被激怒的、强大的高阶结构‘袭击’了,那么,合力将其反杀,便是顺理成章之事。”
他眼中闪烁着老谋深算的光芒,指尖在那灰蒙蒙的能量团上轻轻一点:“我别的不敢说,对于灵魂波动、引诱、乃至模拟挑衅……颇有心得。制造一场‘恰到好处’的遭遇战,并非难事。届时,众人出力,你只需在最后,悄然收取那最丰美的‘战利品’即可。”
这番话语,如同魔鬼的低语,精准地搔到了张逸内心最痒处。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数强大的灵魂向自己涌来。
“前提是,”云魄话锋一转,图穷匕见,目光灼灼地盯着张逸,那里面没有丝毫温情,只有赤裸裸的投资与索取,“你需要给我一个承诺。以你‘神速’,辅以源源不断的高阶灵魂滋养,灵魂质量必将突飞猛进。登临巅峰,对你而言或许只是时间问题,甚至传奇,也未必不能窥探。他日你若手握权柄与力量,屹立于此世之巅时……希望你还记得,是谁在你微末之时,为你提供了这最初的、关键的‘阶梯’。”
这是一场再明显不过的交易。云魄付出他独特的“技艺”和承担风险,投资张逸的潜力;而张逸则需要以未来的回报作为交换。
张逸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未来的承诺虚无缥缈,而眼前快速提升力量的途径却是实实在在的。他与云魄,本质上是一类人——为了力量与利益,可以毫不犹豫地利用一切可利用之物。他伸出右手,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决绝,那是一种对利益同盟的认可:“好啊!前辈今日援手,如同雪中送炭!此情此恩,我会永远铭刻!绝对不会忘记前辈的奠基之功!之后,您将会得到远超今日付出的回报!”
“善!”云魄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也伸出手,与张逸的手重重一握。两只手,一苍老一年轻,却同样冰冷而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