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紧急谕令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整个直隶的官僚体系被强行唤醒,高速运转起来。农务司的吏员们连夜出动,分赴各州县;各地官府虽有些将信将疑,但太子的严令和农务司带来的具体方略,让他们不敢怠慢。扑杀蝗蝻、抢收粮食、清理防火带……一场与天争时的战斗,在黎明到来前悄然打响。
元锦坐镇农务司,统筹全局。她根据系统提供的信息和各地反馈,不断调整策略,一道道指令从这里发出。胤礽则坐镇朝堂,顶住了部分官员对兴师动众小题大做的质疑,全力支持抗蝗。
【殿下,】元锦指着地图上几个被重点标记的区域,【这里是蝗蝻最可能孵化的区域,也是建设的重中之重。需调派更多人手,三日之内必须完成!】
【准!】胤礽毫不犹豫,【朕让顺天府和步军统领衙门协助于你,人手随你调派。】
与此同时,京西皇庄也接到了紧急命令。庄头立刻召集所有庄户,宣布了蝗灾预警和太子的谕令。原本还算平静的庄子顿时紧张起来,青壮劳力被组织起来,日夜不停地开始清理庄子外围的防火隔离带,妇孺老弱则负责抢收田里已近成熟的瓜果蔬菜。
在开始清理防火带之前,庄头将所有参与劳作的人,包括弘皙、弘暄和庄里的孩子们,都集中起来,用最直白的话再三强调:【这,就是咱庄子的命根子!宽度少一尺都不行!必须清得干干净净,一根草茬子都不能留!谁要是偷懒耍滑,害了全庄老小,就是天字第一号的大罪人!】他还用木棍在地上画出了标准的宽度。弘皙听得格外认真,将那个宽度牢牢刻在了脑子里。
弘皙和弘暄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紧张气氛感染。他们看着大人们神色凝重,步履匆匆,听着庄头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蝗虫过境,寸草不生,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了二字的可怕分量。
【大哥,】弘暄小声问,【蝗虫……真的那么厉害吗?】
弘皙想起老把式那忧心忡忡的脸,沉重地点了点头:【嗯,老伯说,遇上大蝗灾,会饿死很多人。】
两个孩子被安排和其他庄户的孩子一起,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帮忙递送工具,或者给忙碌的大人送水。在这片忙碌与恐慌交织的气氛中,弘皙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纠结于的心思,以及那些关于的言论,在此刻显得多么渺小和可笑。
然而,暗处的毒蛇并未因灾情而收敛。八阿哥胤禩得知太子府和农务司的应对如此迅速有力,心下暗恨。他吩咐门人:【告诉他们,机会来了!趁着混乱,在清理或者抢收的时候,制造点,比如让某段防火带留下缺口,或者让堆放的粮草不小心失火……把事情推到慌乱出错上!】
这一日,弘皙和弘暄被分派去给在庄子南面清理的青壮送水。负责南面这段的是庄子里一个叫刘老五的汉子,平日里有些偷奸耍滑。弘皙敏锐地注意到,刘老五带着几个人,清理得似乎格外,不仅清除了表面的草木,连一些草根都掘得很深,但……他们清理的宽度,似乎比庄头强调的标准窄了那么一点点,而且进度异常缓慢。
【五叔,】弘皙提着水壶走过去,装作不经意地问,【这边清理得好像比东面窄一些?我记得庄头说宽度要一致的。】
刘老五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笑道:【小少爷眼力真好!这边地势不一样,窄一点不妨事,关键是得把草根除干净,不然留着火种更危险!】他说的似乎有理,但弘皙总觉得他那笑容有些勉强。
送完水回去的路上,弘皙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想起庄头画下的标准宽度,又想起刘老五那闪烁的眼神和异常缓慢的进度。一种不好的预感在他心中升起。
他拉住弘暄,小声说:【三弟,我觉得南面那边有点不对劲。我们去找庄头悄悄说一声。】
弘暄虽不太明白,但见哥哥神色严肃,便用力点了点头。
两个孩子找到正忙得焦头烂额的庄头,将自己的疑虑说了。庄头起初不以为意,但听弘皙说得有鼻子有眼,而且涉及这等关键事宜,心中也是一凛。他立刻亲自悄悄去南面查看,果然发现了问题!那段不仅宽度不足,而且刘老五等人看似在清理草根,实则是在磨洋工,甚至故意将一些干燥的草屑堆积在隐蔽处!
【好你个刘老五!】庄头又惊又怒,立刻命心腹将刘老五一伙人控制起来。庄头将刘老五单独关押,连夜审讯。起初刘老五还百般抵赖,直到庄头拿出他磨洋工和堆积草屑的证据,并厉声喝道:【谋害皇庄,破坏抗蝗,这是诛九族的大罪!你背后的人保不住你,只会让你当替死鬼!】刘老五这才面如死灰,瘫倒在地,颤抖着交代是一个戴着斗笠的陌生人在镇上酒馆找到他,许以重金,让他在清理防火带时行个方便,并约好事成之后在固定地点交付尾款。至于那人具体来历,他也说不清楚。
庄头听得冷汗直流,不敢怠慢,立刻将此事连同人证口供,通过特殊渠道火速报给了宫里的元锦和胤礽。
【果然是他们!】胤礽接到密报,气得脸色铁青,【竟敢在如此关头行此釜底抽薪之计,其心可诛!】
元锦也是心有余悸,若非弘皙心细且牢记标准,一旦在此处出现缺口,后果不堪设想。她立刻下令彻查皇庄内外,同时更加严格各项规程。
【没想到,竟是弘皙立了一功。】胤礽的语气复杂,既有后怕,也有一丝欣慰。
【孩子的心最是明净,能察觉到大人忽略的细节。】元锦温声道,【经此一事,他应当更能明白,何为轻重,何为是非了。】
危机化解,但更大的考验接踵而至。五日后的黄昏,南边天际出现了一片移动的,伴随着嗡嗡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由远及近。
【蝗虫!蝗虫来了——!】
示警的锣声响彻皇庄,所有人都抬头望向那片越来越近的死亡之云,脸上写满了恐惧。按照事先演练,人们迅速退入庄子,紧闭门户,青壮们则手持各种工具,守在已挖好的壕沟和点燃的火堆旁,紧张地盯着天空。
弘皙和弘暄被安置在庄内最坚固的屋子里,透过窗户缝隙,他们看到了终身难忘的一幕:遮天蔽日的蝗虫如同风暴般席卷而来,撞击在庄外那道由火焰和浓烟组成的墙壁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灼烧声,空气里弥漫开一股焦糊的恶臭。庄内的人们紧紧靠在一起,老人们喃喃念佛,女人们捂住孩子的眼睛,青壮们则死死握着手中的工具,盯着那些侥幸穿过火墙的零星蝗虫,一旦发现便立刻扑杀。弘皙紧紧攥着拳头,看着窗外一只蝗虫瞬间将一片绿叶啃噬殆尽,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寸草不生。
这场人与蝗虫的战争持续了大半夜。直到黎明时分,蝗群才渐渐远去。当人们战战兢兢地走出屋子,看到的是被啃食一空的田野,以及外堆积如山的蝗虫尸体。损失固然惨重,但得益于预警及时和应对得当,皇庄保住了大部分粮食和房屋,没有出现人员伤亡。
劫后余生的人们,相拥而泣。
数日后,胤礽和元锦亲自来到皇庄视察灾情,并接孩子们回宫。庄头将弘皙发现奸细、避免出问题的事迹,原原本本地禀报了一番。
胤礽看着明显黑瘦了些,但眼神却更加清亮坚定的长子,心中百感交集。他伸手摸了摸弘皙的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与郑重:【这一次,你做得很好。明辨是非,心系大局,这才是爱新觉罗家的好儿郎。】
弘皙抬起头,看着父亲眼中毫不掩饰的赞许,又看向旁边微笑着对他颔首的嫡母,只觉得心头一直压着的一块大石头,仿佛瞬间被移开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与明亮充斥在心间。他挺直了小胸膛,朗声道:【儿臣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回宫的马车上,弘皙看着窗外逐渐恢复生机的田野,忽然对胤礽说:【阿玛,儿臣知道了,能让百姓吃饱饭,不被天灾饿死,才是最大的体统和本事。】
胤礽与元锦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而毓庆宫东配殿内,李佳氏听闻了弘皙在庄子上的英勇事迹和太子的夸赞,脸上却不见多少喜色。她挥退宫人,独自坐在窗前,指尖的帕子绞得死紧。儿子得了夸奖,她作为母亲,心底未尝没有一丝欣慰。但这份荣耀,却是通过亲近太子妃、维护太子妃的政绩得来的!太子那声好儿郎的夸赞,更像是一根刺扎在她心上。
【我的皙儿……你如今得了你阿玛的青眼,额娘是该高兴。可你的心,为何偏偏要向着她呢?】她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混合着失落、嫉妒与更深沉算计的幽光。【看来,额娘往日教你的,你还是听得不够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