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皙在尚书房口出妄言之事,如同一根刺,扎在胤礽心头。他素来重视皇子皇孙的教育,更无法容忍有人——即便是稚子——对元锦为之倾注心血的农政大业如此轻鄙。
【朕看他是书读得太多,把脑子读迂了!】晚间歇息时,胤礽仍余怒未消,【田土贱役?没有这田土贱役,他吃的饭、穿的衣从何而来?真是岂有此理!】
元锦替他轻轻按揉着太阳穴,柔声劝解:【殿下息怒。弘皙才六岁,他能懂什么?这些话,不过是鹦鹉学舌罢了。关键不在于他说了什么,而在于他为何会这般想。】
她顿了顿,说出自己的打算:【妾身想着,不如让弘皙,还有弘暄,都去京郊的皇庄住上几日。不必表明身份,就当作普通官宦家的孩子,跟着庄户一起做些力所能及的农活,亲眼看看、亲手试试这田土贱役究竟是何光景。】
胤礽闻言,并未立刻回答,而是负手踱步片刻,目光深沉。【《孟子》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朕的儿子,将来要承继江山,若不知民生疾苦,如何能成为明君?】他停下脚步,看向元锦,【你这个想法,虽前所未有,却深合朕意。只是……】
他沉吟道:【弘暄尚小,朕担心……】
【正因其年幼,感受才最是真切。】元锦接口道,【不必让他们做重活,只需体验浇水、拾穗,知道米粮来之不易便好。对外只说是农务司官员子侄,庄头是信得过的自己人,再派粘杆处的好手暗中护卫,当可无虞。】
胤礽这才缓缓颔首:【好,便依你所言。此举或招非议,但为了孩子们能成才,值得。】
消息传到东配殿,李佳氏如遭雷击,手中的茶盏地落地摔得粉碎。【她……她竟敢让我的皙儿去那种地方?!】她脸色煞白,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颤抖,【庄子上鱼龙混杂,万一……万一出点什么事……她这是安的什么心?!】
她猛地抓住心腹宫女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对方肉里:【去,快去打听,是不是弘暄也去?若只皙儿一人去,我拼着触怒殿下,也要求收回成命!】
得知弘暄同去后,李佳氏虽稍安心,却仍拉着弘皙千叮万嘱:【皙儿,去了那边,万事小心,莫要真的累着了,也离那些粗鄙之人远些……额娘给你准备的药膏贴身带着……】
弘皙本人却是懵懂中带着一丝好奇。他从未离开过紫禁城那四四方方的天空,对额娘口中的乡野,反而生出了几分向往。
几乎同时,八阿哥府上也收到了消息。 【八爷,太子将两位小阿哥送到了京西的皇庄。】 胤禩眼中精光一闪:【哦?真是天赐良机。安排我们的人,制造一场小小的或者,不必伤及性命,但务必让太子和太子妃痛彻心扉。】 【嗻。】
三日后,弘皙和弘暄便被送到了京郊一处管理严格的皇庄。两个孩子都换了寻常棉布衣裳,对外只说是农务司官员的子侄,送来体验民生。庄头早已得了严令,不敢怠慢,但也依吩咐,不会给予特殊照顾。
第一天,两个孩子被安排去给菜地浇水。看似简单的活计,提着沉重的水桶来回几趟,弘皙便觉得胳膊酸痛不已。弘暄年纪小,更是累得小脸通红,但他性子韧,抿着嘴一声不吭地坚持。
第二天,跟着老农学习辨认杂草和秧苗。蹲在田埂上半天,腿脚麻了,眼睛也花了。弘皙开始觉得这并非想象中那么容易。
第三天,任务是拾麦穗。烈日炙烤着大地,弘皙戴着遮阳的草帽,仍觉得头皮发烫。他弯下腰,学着别人的样子,将散落的麦穗一根根捡起。没一会儿,腰就酸得直不起来,手指也被麦芒扎得生疼。汗珠顺着额角流进眼睛,刺得他直流泪。他看着眼前仿佛没有尽头的田垄,再想起宫里冰湃的瓜果和摇着扇子的宫女,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他平日习以为常的一切,原来是如此的来之不易。
【大哥,给你水。】弘暄用袖子抹了把汗,将带来的水囊递给弘皙。他虽也累,但眼神依旧清亮。
弘皙接过,咕咚咕咚喝了几口,看着身边那些皮肤黝黑、却手脚麻利的农家孩子,忍不住问庄头派来照看他们的老把式:【老伯,你们日日都这般辛苦吗?】
老把式憨厚一笑,脸上的皱纹像干涸的土地:【小少爷,庄户人家,靠天吃饭,靠地活命,一年到头哪有清闲时候?春种、夏耘、秋收、冬藏,样样都马虎不得。就盼着风调雨顺,能得个好收成,让一家老小吃饱穿暖,就知足喽!】
【那……若是年景不好呢?】弘皙追问。
【年景不好?】老把式叹了口气,浑浊的眼中流露出忧虑,【那就难熬咯。缴完皇粮,自家剩下的就不多了,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要是遇上大灾荒……】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里的沉重,却让弘皙心头一颤。
然而,就在八爷的人手暗中窥探,寻找制造的时机时,一场真正的危机,正悄然逼近,彻底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这日深夜,元锦正在灯下翻阅农务司各地送来的文书,心口猛地一跳,一阵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她。与此同时,系统界面无声浮现,没有刺眼的红光,而是浮现出几行古朴的文字,并伴随着一些关于蝗虫滋生条件、迁徙规律的图文知识,瞬间涌入她的脑海。
她猛地站起身,脸色凝重。根据脑中迅速整合的信息,得出了可怕的结论:【古籍有载:大旱之后,常有蝗祸。今年直隶、山东春夏连旱,气温偏高……此乃蝗蝻滋生之兆!若地方奏报属实,南部州县恐已生蝗蝻,若不立即扑救,旬日之内,蝗群北上,京畿危矣!】
她立刻起身,命人急召四阿哥胤禛入宫,同时亲自去唤醒已歇下的胤礽。
【蝗灾?】胤礽披衣而起,睡意全无,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消息确凿?依据何在?】
【农务司设在各地的观测点均有异常报告,鸟雀异动,气候条件也极其不利。】元锦将系统提供的信息转化为这个时代能理解的理由,语气急促而坚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必须立刻行动,否则一旦蝗群成型,铺天盖地,就什么都晚了!】
胤禛很快赶到,听闻消息后,亦是倒吸一口凉气。【二嫂,当务之急是立刻下令,让可能受灾的州县组织百姓,尤其是官道沿线,全力扑杀蝗蝻,掘沟掩埋。同时紧急收割已近成熟的小麦,能抢收多少是多少!】
【四弟所言极是。】元锦补充道,脑中飞速回忆着系统提供的《初级病虫害防治手册》要点,【还需立刻筹备物资,石灰、烟硝、艾草等,可用于熏杀驱赶。最重要的是,要立刻划定可能的蝗群过境路线,提前清理出宽阔的防火带,必要时以火阻隔,绝不能让其蔓延至京畿!】
【防火带?】胤礽和胤禛都看向她。
【对!】元锦语气斩钉截铁,【蝗虫惧火。在其飞行路径上,提前清空草木,形成隔离带,待其过境时点燃,可有效阻隔大规模蝗群。这是目前应对已成规模蝗群最有效的方法!必须立刻行动,与蝗虫抢时间!】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胤礽:【殿下,此事关乎国本民心,关乎直隶千万百姓的口粮,关乎新农政的成败!必须争分夺秒!请立刻下令,授权农务司与各地官府,调动一切可调动之力,全力抗蝗!】
胤礽看着元锦在危机面前展现出的惊人冷静、决断力与清晰的应对策略,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信任。他立刻走到书案前,沉声道:【拿笔墨来!朕要即刻拟旨!】
就在胤礽奋笔疾书之时,农务司和太子府的紧急命令,已经通过驿站快马,先一步送到了京西皇庄的庄头手中。整个皇庄顿时进入戒严状态,日夜加派人手巡逻,八爷派来的人一时竟无从下手。
而此刻,远在京郊皇庄的弘皙和弘暄,在劳累中沉沉睡去,还浑然不知,一场巨大的天灾考验,即将降临,而他们的命运,也将与这场抗蝗之战紧密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