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雷啸再次恢复一丝微弱的感知时,她发现自己不再漂流。
身体半陷在一种冰冷、粘稠、散发着浓烈腐臭气息的淤泥之中。周围不再是汹涌的暗河,而是一片死寂的、望不到边际的沼泽。墨绿色的污水表面漂浮着肿胀的、形态诡异的生物残骸和破碎的植物,咕嘟咕嘟地冒着令人不安的气泡。
天空(如果这地下空腔的顶部能被称为天空的话)极其高远,布满了发出惨绿色、幽蓝色磷光的巨大苔藓和菌类,它们投下的光芒非但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将这片沼泽映照得如同鬼域。光线扭曲,阴影蠕动,仿佛隐藏着无数择人而噬的怪物。
她试图移动,但身体如同被浇筑在水泥里,沉重得不可思议。每一寸肌肉都传递着撕裂般的酸痛和极度的虚弱。生命力流失的感觉依旧存在,虽然速度似乎因为离开了暗河的主河道而略有减缓,但那缓慢而坚定的剥离感,依旧像一把钝刀,在切割着她所剩无几的生命烛火。
检查自身状况成为一种奢侈的痛苦。左臂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在漂流中再次骨折。肋骨不知道断了几根,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内火辣辣的痛楚。全身上下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擦伤、撞伤和…一些仿佛被酸性液体腐蚀过的溃烂痕迹。
她还活着。
但和死了,似乎也相差不远。
【下游。活。】
风昊留下的指令,如同最后的枷锁,将她残破的灵魂强行禁锢在这具濒死的躯壳里。
下游…这里就是下游吗?
这腐烂的沼泽,就是风昊用命换来的“生路”?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和悲凉涌上心头,但随即就被更强烈的求生欲压下。不能死在这里。绝对不能。
她开始尝试更细微的动作。手指,在冰冷的淤泥中,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蜷缩,再伸展。如同生锈的机器,重新尝试启动。剧痛伴随着每一个微小的动作,汗水(或者说,冰冷的污水)混合着血水,从额头滑落。
她需要水,需要食物,需要处理伤口,需要离开这片致命的沼泽。
目光在惨绿的光线下艰难地扫视。不远处,一株形态怪异、如同放大了无数倍的猪笼草般的植物,张着布满粘液和尖刺的巨口,似乎在等待着猎物。更远处,一片看似相对“坚实”的、生长着暗红色苔藓的土丘,或许可以暂时落脚,但土丘旁边浑浊的水域下,一道巨大的、缓慢游弋的阴影,让人不寒而栗。
危险无处不在。
她深吸一口气(尽管这个动作带来了肋骨的剧痛),开始用手肘和尚且完好的右腿,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向着那片暗红色苔藓土丘的方向挪动。身体在淤泥中拖行,留下一条深深的、混合着血污的痕迹,散发出更浓烈的腐臭,吸引着黑暗中某些存在的注意。
每挪动一寸,都如同经历一场酷刑。虚弱的眩晕感阵阵袭来,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但她只是死死咬着牙,眼中燃烧着野兽般的凶光,盯着那个目标,重复着枯燥而痛苦的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终于艰难地爬上了那片相对干燥的土丘。暗红色的苔藓踩上去有一种令人不安的弹性,仿佛踩在某种活物的皮肤上。
她瘫软在苔藓上,剧烈地喘息着,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暂时安全了?不,只是从一个危险区域,移动到了另一个可能更危险的地方。
她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开始检查周围。土丘不大,除了这些暗红色苔藓,没有其他明显的植物。她尝试着揪下一小块苔藓,触手湿滑冰凉。附注天赋无法动用,她只能凭借最原始的感官判断——没有明显的毒素气味,但也绝不像能食用的样子。
水…她需要水。沼泽里的水显然不能直接饮用。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土丘边缘,靠近水域的地方,生长着几簇散发着微弱蓝色光晕的、如同水晶般剔透的蘑菇。蘑菇下方的岩石缝隙里,有极其细微的水珠渗出,汇聚成一个小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水洼。
水!
她挣扎着爬过去,不顾形象地将脸埋进那个小水洼,贪婪地吮吸着那甘甜(或许只是极度干渴下的错觉)而冰冷的液体。水量太少,根本无法解渴,但至少滋润了她如同着火般的喉咙。
喝完水,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几簇蓝色蘑菇上。蘑菇散发着一种奇异的能量波动,很微弱,但与她之前接触过的任何能量都不同,带着一种…宁静与安抚的气息?
是错觉吗?还是陷阱?
她犹豫了一下。体内的伤势和混乱的能量,正在不断侵蚀着她的生机。或许…这蘑菇蕴含着某种治疗的效果?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赌一把!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摘下最小的一颗蓝色蘑菇,放入口中。蘑菇入口即化,变成一股清凉的、带着淡淡苦涩的汁液,流入喉咙。
一瞬间,一股温和而奇异的能量在她体内扩散开来!这股能量并未直接修复伤势,却像一种高效的镇静剂,迅速抚平了她体内那狂暴混乱的能量乱流,连带着那无处不在的生命力流失带来的虚弱感,似乎也被暂时麻痹、减弱了一丝!
有效!
虽然不是治疗,但这种“安抚”和“削弱痛苦”的效果,对于此刻的她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
她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立刻将剩下的几颗蓝色蘑菇全部小心地采摘下来,珍藏在自己破损衣物中相对干燥的内衬里。这是宝贵的资源!
补充了少量水分,暂时压制了体内的混乱,雷啸感觉恢复了一丝力气。她靠在土丘上,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惨绿色的磷光下,沼泽死寂而诡异。远处那道巨大的阴影依旧在缓慢游弋,似乎并未注意到她这个渺小的存在。
暂时…安全了。
但接下来呢?
这片沼泽绝非久留之地。她需要找到真正的出路,找到…下游的尽头。
风昊…他还活着吗?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用力甩了甩头,将那丝软弱的情绪强行压下。
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有资格去思考其他。
她闭上眼睛,开始利用这难得的喘息之机,全力调动起体内那被蓝色蘑菇安抚下来的、微弱的力量,尝试进行最基础的调息和伤势稳定。
在这片腐烂与微光交织的绝望之地,她如同顽强的苔藓,开始抓住每一丝可能,艰难地…扎根,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