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刺骨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冰冷,是雷啸恢复微弱意识时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感觉。
她不是在用皮肤感受,而是整个存在的核心,都在那无边的寒意的浸泡下瑟瑟发抖。身体仿佛不再属于自己,沉重、麻木,像一块随波逐流的顽石,被一股狂暴而未知的力量裹挟着,在绝对的黑暗中翻滚、碰撞。
耳边是轰鸣的水声,如同万千冤魂在咆哮,淹没了其他所有声响。眼睛无法睁开,或者说,睁开也毫无意义,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墨黑。鼻腔和口腔里充斥着浓烈的腥气,混合着金属和腐烂物的味道,令人作呕。
生命力流失的感觉并未完全消失,只是被这极致的寒冷和外部环境的剧烈冲击所掩盖,如同背景噪音中更加微弱的一道杂音。源池能量带来的短暂修复效果,在这残酷的漂流中,正被快速地磨损、抵消。
她试图动一下手指,回应大脑那微弱的指令,但回应她的只有一阵更加剧烈的、源自全身骨骼和内脏的抗议性疼痛。仿佛这具身体刚刚被拆散,又被人用拙劣的手法胡乱拼接起来。
记忆是破碎的,混乱的。
上一秒,还是那冰冷意志如同山峦般压垮灵魂的恐怖,是规则碎片和信息洪流将意识撕成粉末的极致痛苦。
下一秒,又是风昊那决绝跳入黑暗河水的身影,和他塞入自己手中那带着体温和血腥味的布条。
【下游。活。】
这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在她混沌的意识中灼烧出一个清晰的印记。
活…
必须活下去…
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那份被托付的、沉重的…价码。
这念头,成了她在无边黑暗与痛苦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漂流在继续。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无尽的颠簸和撞击。她的身体不时重重地撞在坚硬的岩壁上,或者被暗流卷着,拖入更深、更湍急的漩涡。骨头断裂的声音被水声掩盖,只有剧痛真实地传递到那残存的意识里。
在一次次昏迷与短暂清醒的交替中,一些光怪陆离的碎片,开始不受控制地在她脑海中闪现——
她看到风昊站在木筏前端,背影孤峭,推演着看不见的数据流…
她看到云希温柔地对着荧光海藻微笑,指尖流淌着生命的绿光…
她看到陈原手忙脚乱地配置着草药,眼镜片上沾着水汽…
她看到那个弩手临死前,眼中混合着嘲讽与悲哀的复杂光芒…
她看到…那黑暗漩涡中,无数文明如同烟花般寂灭的恢弘而冰冷的景象…
这些碎片,与她自身濒死的体验、与这黑暗河水的冰冷、与那无处不在的生命汲取规则,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诡异而痛苦的“走马灯”。
我是谁?
我在哪里?
我要去哪里?
哲学性的追问在此刻显得无比苍白和奢侈。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只是凭借着那点“活下去”的执念,如同最原始的蠕虫,在这绝望的黑暗中,顽强地维持着意识那微弱的火种不灭。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她感觉到水流的速度似乎放缓了一些,周围的黑暗也不再那么纯粹,隐约透出一些极其微弱的、不知来源的幽绿色磷光,勾勒出巨大、光滑、如同某种生物腔壁般的岩洞轮廓。
河水的温度…似乎在升高?不再是那种刺骨的冰寒,而是变成了一种…黏腻的、带着腐蚀性的温热?
附注天赋(如果她还能清醒地运用的话)或许会警告她,这里的辐射指数和未知生物活性正在急剧升高。
但雷啸已经无法思考这些了。
她的意识再次开始模糊,身体的疼痛因为某种麻木而变得不再尖锐,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生命本源正在被某种外部力量缓慢“溶解”和“同化”的诡异感觉。
这感觉,不同于“生命汲取”的直接掠夺,更像是一种…被环境“消化”的过程。
她仿佛正在成为这条黑暗河流、这片诡异地下世界的一部分。
握在右手掌心的那块布条,已经被冰冷的河水和她的汗水、血水浸透,但上面炭笔写下的字迹,却仿佛拥有了生命一般,在她逐渐涣散的意识中,如同最后的灯塔,顽强地闪烁着。
【下游。活。】
下游…
活…
她无意识地蜷缩起身体,试图保留最后一点温暖和“自我”的轮廓,任由那黏腻温暖的河水,载着她,漂向更加未知的、仿佛巨兽肠道般的黑暗深处。
意识,即将彻底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