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陈原那边细腻而伤感的救赎不同,雷啸所面对的亡灵低语,是铁与血铸就的、充满硝烟味的战场回响。
她的意识被拉扯进一片破碎的、不断重复的战争场景碎片中。怒吼的炮火,飞溅的泥土与血肉,垂死者的呻吟,还有…那些因为她一道命令而冲上前线,最终化作冰冷数字的部下们,一张张年轻而坚毅,最终却凝固在惊愕或痛苦中的脸庞。
“队长!为什么是我们小队执行断后!”
“头儿!坐标错误!我们被包围了!”
“啸姐…好疼…我想回家…”
“雷啸!你欠我们一条命!”
这些充满不甘、愤怒、痛苦乃至诅咒的低语,如同无形的重锤,一次次轰击着雷啸的精神壁垒。她习惯于用力量和战斗来解决问题,习惯于将情绪压缩成坚硬的铠甲。但此刻,这些来自往昔战魂的质问,却精准地找到了她铠甲下最柔软的缝隙——那份深埋的、对部下生命的责任感与愧疚。
“闭嘴!都给老子闭嘴!”雷啸在意识中怒吼,她试图用惯常的暴躁来掩盖内心的震荡,“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老子冲在最前面!老子也没想过能活到今天!”
但亡灵的执念并非实体,她的怒吼如同石沉大海,反而让那些低语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刺耳。她自身的基因异变也受到情绪影响,手臂上那烙印般的鳞片纹路开始发烫、蠕动,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仿佛有东西要破体而出。
就在她的怒火与愧疚即将形成恶性循环,将她拖入暴走边缘时,一个格外沉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笑意的低语,压过了所有的喧嚣,传入她的意识。
那是一个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疤痕的汉子,是雷啸以前手下最得力的分队长,代号“老刀”。他是在一次敌后渗透任务中,为了给小队争取撤离时间,主动引爆了身上的高爆炸药,与数倍于己的敌人同归于尽。
老刀的亡灵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质问或哭喊。他只是“站”在那里,如同生前般沉稳,甚至虚拟地掏了掏耳朵,仿佛嫌周围太吵。
“头儿,别听他们瞎吵吵。”老刀的低语带着一种粗粝的坦然,“当兵吃粮,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死球就死球了,怨天怨地有屁用。”
“那次的断后命令,没错。不死我们小队,整个大队都得被包了饺子,死的人更多。”
“坐标错误是情报部门的锅,跟你没关系。咱们冲进去的时候,谁不知道是九死一生?”
“还有那个喊疼想回家的小崽子…嘿,他娘的,谁不想回家?可咱穿着这身皮,就得干这活儿。”
老刀的亡灵“看”着雷啸,那道疤痕在虚拟的脸上扭动着:“头儿,弟兄们跟你,是因为服你,信你!是因为你他妈的真能把我们带出去,能打胜仗!不是来找你当保姆求长命百岁的!”
“别摆出这副娘们唧唧的德行!活着,就替弟兄们多杀几个杂碎!把咱们没看完的世界,替咱们看了!这才叫够本!这才叫…没白死!”
这番粗鲁却无比直白、充满战场逻辑的低语,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雷啸被愧疚淹没的脸上。
是啊…
她雷啸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
死亡,在踏上这条路的时候,不就已经是司空见惯的结局了吗?
她的价值,在于带领活着的人继续战斗,赢得胜利,而不是沉溺于对逝者的无尽哀悼和自我折磨!
老刀的身影开始变淡,他最后“挥”了挥手:“走了,头儿。下辈子,还跟你混…记得,多备点好酒…”
随着老刀亡灵的消散,那些充斥着不甘和怨恨的战魂低语,仿佛失去了主心骨,虽然依旧存在,却再也无法形成之前那般强大的精神压力。它们变成了背景噪音,依旧刺耳,却已无法撼动雷啸重新坚毅起来的心防。
雷啸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带着海风的腥咸和亡灵的寒意,却让她混乱的头脑为之一清。她体表躁动的异变纹路,随着她心境的平复,也渐渐稳定下来。
她看向远方,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如刀。
“放心吧,老刀,还有…弟兄们。”她在心中默念,“老子会活下去,会带着你们的份,一直杀到…该去的地方。”
属于战士的亡灵低语,以一种属于战士的方式,得到了暂时的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