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昊所“听”到的亡灵低语,最为庞杂,也最为…安静。
它们并非没有声音,而是如同无数段被干扰的、失去情感色彩的录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恢弘而又令人窒息的背景噪音。有核爆前夕都市里人群麻木的喧嚣,有会议室里关于利益与风险的冰冷辩论,有实验室中数据异常的警报,也有母亲哄睡孩子时轻柔却绝望的摇篮曲…
这些低语,共同指向一个终点——旧日文明的毁灭。
它们不像陈原面对的那样充满个人情感的控诉,也不像雷啸面对的那样充满铁血的质问。它们更像是一场…集体无意识的、沉默的展览。展览着那个文明在歧路上狂奔时,每一个微小的、看似无关紧要的抉择,最终如何汇聚成无可挽回的洪流。
风昊的推演天赋在这种环境下,反而显得如鱼得水。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陷入强烈的情感冲突,而是如同一个绝对冷静的观察员,高速分析、归类着这些庞杂的信息流。
他“看”到决策者在权衡“发展”与“环境”时,那微妙倾斜的天平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输送。
他“听”到科学家发出警告时,被有意忽视或篡改的关键数据。
他感受到普通人在信息茧房中的麻木与无力,以及灾难降临时那纯粹的、巨大的茫然与恐惧。
这些低语,没有直接拷问他,却比任何拷问都更深刻地揭示着“文明之恶”的根源——并非某个个体或群体的单一罪责,而是一种系统性的、弥漫在整个社会肌理中的短视、贪婪与冷漠。
在这种宏大而压抑的“展览”中,一个格外清晰的低语,如同黑暗中独立的聚光灯,打在了他的意识核心。
是那个夭折婴儿的父母。
他们没有像其他亡灵那样散发强烈的悲痛波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母亲虚虚地怀抱着一个空无一物的襁褓,父亲的手搭在母亲的肩上。他们的眼神空洞,却并非无物,那里面是一种…被巨大灾难彻底碾碎一切希望后的、极致的虚无。
他们没有质问风昊为何分解了孩子的遗物,也没有哭喊。他们只是将一段极其简单、却重若星辰的信息,传递了过来:
“为什么?”
没有主语,没有宾语。只是一个最原始的、对一切意义的追问。
为什么会有核废水?
为什么明知危险还要排放?
为什么我们的孩子要承受这样的命运?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这个“为什么”,承载着一个文明末期,无数逝者最后的、也是最深的困惑与绝望。
风昊的推演天赋在这个最简单的问题面前,第一次出现了停滞。
他能推演出排放决策背后的利益链条,能推演出了解真相者的侥幸心理,能推演出监管的失效,能推演出技术乐观主义的盲目…他能给出无数个基于逻辑和数据的“原因”。
但,没有一个“原因”,能够真正回答这个“为什么”。
这个“为什么”问的不是因果,是意义。是人性在深渊前的最后回望。
风昊沉默着。
他无法给出答案。
他只能,也必须,承载这个疑问。
他迎着那对父母虚无的目光,用自己全部的意识,传递回去一个同样简单,却蕴含着他此刻所有觉悟的回应:
“不知道。”
“但,我们会带着这个问题,走下去。”
没有承诺,没有保证,只有一种冰冷的、坚定的承接。
那对父母的亡灵,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他们那空洞的眼神,在风昊的意识中,仿佛停留了漫长的一瞬。然后,他们没有再传递任何信息,只是抱着那虚无的襁褓,缓缓地、如同融化般,消散在了其他庞杂的低语背景中。
他们没有得到答案,但似乎…认可了这种承载。
就在这对父母亡灵消散的瞬间,风昊的推演视界中,那庞杂混乱的亡灵低语信息流里,一丝极其微弱、却迥异于其他所有信息的“碎片”,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那似乎…不是来自旧日地球的亡灵!
那是一段残缺的、充满惊恐和难以置信情绪的、关于…“塔”的片段信息!
“…不!那不是通天之路!是…是囚笼!是…”
“…规则是假的!我们在被…”
“…源头…污染的源头在…”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如同被强行掐断的信号。
风昊的精神猛地一震!
这段来自未知逝者的低语碎片,像一道刺目的闪电,短暂地照亮了前路迷雾的一角!
通天塔…囚笼?假的规则?污染的源头?
这些信息与他之前的某些模糊推演和猜测隐隐吻合,却又带来了更多、更深的疑问和…寒意。
他强行按捺住立刻深入分析的冲动,将这段信息碎片牢牢封印在推演核心的最深处。现在不是探究的时候,亡灵低语的劫难尚未结束,团队的状态依旧脆弱。
他再次将主要注意力放回对周围环境和队友的监控上。
陈原似乎找到了内心的支点,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不再涣散。
雷啸重新凝聚了战意,如同打磨过的战刃。
云希还在昏迷,但呼吸平稳了许多,自身的异变也被压制下去。
亡灵的潮水,似乎正在慢慢退去。那萦绕在灵魂深处的阴冷气息,也开始逐渐消散。
【第二十五次劫难:亡灵低语,结束。】
系统的提示音响起,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
木筏上,四人以各自的方式,度过了这场与往昔幽灵的对话。有人得到了救赎,有人获得了开解,有人承载了疑问,也有人…窥见了一丝令人不安的、关于未来的真相碎片。
海面恢复了“正常”的波涛汹涌,倒计时依旧冰冷地跳跃。
但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风昊望向远方,目光仿佛穿透了迷雾与海浪,落在了那遥不可及的通天塔虚影之上。
塔的秘密,似乎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邃,还要…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