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泛起一丝鱼肚白。
许天坐在王斌家的沙发上,手里捏着那张复写纸。
“滇南……老鬼……”
郭正南站在一旁,那个一米八几的汉子,此刻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是老刑侦,这两个词凑在一起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滇南边境,那是只有亡命徒才敢去闯的鬼门关。
“局长,这事儿……”
郭正南嗓子发干,想去摸烟,又想起这是案发现场,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要是牵扯到那边,咱们市局这点人手,不够填牙缝的。”
许天没说话。
他把复写纸装进证物袋,封口。
然后站起身,走到窗边。
楼下的警笛声还在响,法医正在把王斌的尸体往运尸车上抬。
一个为了体面而死的办公室主任,留下的却是一个要把江州的天捅破的大雷。
“老郭。”
“你说,王斌为什么要留下这张纸?”
郭正南一愣,挠了挠那头乱糟糟的头发:“想立功?还是良心发现?”
“都不是。”
许天回头,把证物袋递给郭正南。
“他是想告诉我们,这盘棋,我们下不动。”
“这是恐吓,也是投名状。”
“意思是,江州这滩水太浅,养不出这种吃人的大鱼,让我们别自讨苦吃。”
郭正南脸色一变,那股子狠劲又上来了。
“那怎么办?装没看见?这帮孙子在咱们眼皮子底下运毒,我要是装瞎,这身警服不如扒了去擦地!”
许天看着郭正南,笑了笑。
“谁说要装瞎?”
“既然他们觉得我们下不动这盘棋,那我们就找个能掀桌子的人来下。”
许天拿出手机,翻出一个号码。
那个号码属于严俊宇。
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接起。
“我是严俊宇。”
声音清醒,显然是一夜没睡。
“严书记,我是许天。”
许天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天色。
“王斌死了,氰化物。”
“留了个尾巴,指向滇南,还有个代号叫老鬼。”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
只听见打火机点烟的声音。
“多大的尾巴?”
“大到能把咱们江州这口锅砸穿。”
“涉及到边境武装贩运,不仅有毒,估计还有枪。”
“呼——”
严俊宇吐出一口烟气的声音顺着手机传过来。
“你想怎么做?”
“上交。”
许天说了两个字。
“这是块烫手山芋,留在手里会烫烂我们的手。”
“但在有些人眼里,这就是天大的功劳。”
“省厅,甚至公安部,他们有的是人,有的是枪,正愁没有这种大案子来立威。”
严俊宇在电话那头笑了,笑声透着一股子精明。
“你小子,这是要把天捅破,让上面来补啊。”
“行。”
“我这就打电话。”
“这把刀,咱们借了。”
……
上午九点。
市委会议室。
陆展博坐在主位上,脸色灰败。
短短半个月,他像是老了十岁。
吴震涛进去了,马建强被抓了,现在连市局办公室主任都在家里服毒自杀。
这哪里是扫毒,这分明是冲他来的。
“关于王斌同志的死……”
陆展博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沉默。
“市里的意思是,要控制舆论影响。”
“毕竟是公安局的中层干部,如果是自杀,传出去对我们江州的形象……”
“陆书记。”
许天坐在他对面,手里还是那个保温杯。
他没让陆展博把话说完。
“王斌不是自杀。”
“是灭口。”
陆展博眉心一跳,杯子里的水洒出来几滴。
“许天同志,话不能乱说!法医报告出来了吗?这就定性了?”
“氰化钾。”
许天拧开杯盖,热气腾腾。
“这种纯度的工业毒物,不是药店能买到的耗子药。”
“而且,我们在现场发现了这个。”
许天把那份复写纸的复印件,轻轻推到陆展博面前。
“滇南,老鬼。”
“陆书记,您是老领导,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陆展博盯着那张纸,瞳孔猛地收缩。
他虽然想保住面子,但他不傻。
毒品和这两个词语组合起来的分量,足够把他这个市委书记压死。
如果只是地方腐败,他还能想办法捂盖子,哪怕是丢卒保车。
但这牵扯到那个地方,那是通天的案子。
“这……这怎么可能……”
陆展博声音有些发颤。
“我们江州,怎么会和那边扯上关系?”
“正因为不可能,所以才可怕。”
严俊宇坐在许天旁边,适时地补了一刀。
“陆书记,这已经不是治安案件了。”
“这是国家安全层面的问题。”
“刚才我已经向赵省长做了紧急汇报。”
“省厅的专案组,已经在路上了。”
陆展博猛地抬头,死死盯着严俊宇和许天。
汇报了?
这么大的事,直接越过市委,向省里汇报了?
这是赤裸裸的逼宫!
“你们……”
陆展博指着严俊宇,手指都在抖。
“这是无组织无纪律!市委还在,我这个书记还在!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先上会讨论?!”
“来不及讨论了。”
许天放下保温杯,看向陆书记。
“陆书记。”
“马建强供出了王斌,王斌前脚刚死,后脚我们就查到了滇南线索。”
“对方的消息比我们还快。”
“如果在市委会上讨论个三天五天,跑掉的就不只是一个马建强了。”
许天身体前倾。
“而且,陆书记。”
“这案子要是烂在江州手里,以后一旦暴雷。”
“上面查下来,是谁压着不报?”
“是谁为了所谓的形象,放跑了这群毒贩?”
“这个责任,您背得起吗?”
这句话,像是一根钉子,死死钉在了陆展博的七寸上。
谁都背不起。
陆展博颓然靠回椅背,原本挺直的脊梁瞬间塌了下去。
他看着眼前这两个人。
一个新上任的政法委书记,一个刚转正的公安局长。
一唱一和,把他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
“那……省里的意思是?”
陆展博的声音低了下去。
“移交。”
严俊宇开口道。
“赵省长的指示很明确。”
“涉及滇南和跨境的部分,全部移交给省厅和公安部督办。”
“江州市局全力配合,做好后勤和线索梳理。”
“同时……”
严俊宇顿了顿,目光扫过陆展博。
“赵省长还指示,江州内部如果不干净,这案子没法查。”
“要我们借着这个机会,把家里的地,扫干净。”
陆展博心里咯噔一下。
不仅要把案子交出去,还要借着上面的势,在江州搞大清洗。
“我同意。”
陆展博闭上眼,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
三天后。
江州市公安局大院。
几辆挂着省厅牌照的轿车缓缓驶出。
那是来接手案卷和移交嫌疑人的专案组。
许天站在办公楼的台阶上,看着车队远去。
郭正南站在他身后,一脸的不舍。
“局长,就这么交出去了?”
“那可是咱们拼了命挖出来的线索,这要是破了,那是集体一等功啊。”
郭正南是个粗人,心里藏不住事。
许天转身,看着这个满脸胡茬的汉子。
“老郭。”
“贪多嚼不烂。”
“那老鬼,手里那是有真家伙。”
“咱们市局这点家底,带过去也就是送菜。”
“让人家专业的去打硬仗,咱们把家看好,这才是正经事。”
许天拍了拍郭正南的肩膀。
“再说了。”
“案子交出去了,还有个人还在我们手里。”
郭正南眼睛一亮:“张达?”
“回审讯室。”
“告诉张达,他的好兄弟和后台都去省厅喝茶了,就连幕后大老板也已经被公安部盯上,自身难保。”
“他要是想活命,就得在江州这块地界上,给我找出点更有价值的东西来。”
郭正南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得嘞!这招杀人诛心,还是您玩得溜!”
……
下午,局长办公室。
许天刚坐下,桌上的座机就响了。
“我是赵建国。”
“喂,赵省长。”
许天站起身,姿态恭敬,但语气不卑不亢。
“事情办得漂亮。”
赵建国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中气十足。
“既没让江州陷入泥潭,又把该甩的锅甩给了上面,还能借力打力。”
“你小子,这官场上的太极推手,比我想象的还要熟练。”
“省长过奖了,我只是怕咱们江州的兄弟们白白流血。”
“行了,别跟我打官腔。”
赵建国语气一转,变得严肃起来。
“案子移交了,但也等于把你架在了火上。”
“陆展博虽然低头了,但他背后的人不会就这么算了。”
“吴震涛倒了,政法系统空出来不少位置。”
“严俊宇虽然坐镇政法委,但他毕竟是一个人。”
“公安局这一亩三分地,你得给我守铁桶一般。”
“接下来,可能会有人往你队伍里掺沙子。”
许天看着窗外。
江州的天空,云层厚重。
“省长放心。”
“沙子进来了,我就把它当水泥用。”
“谁要是敢伸手,我就剁手。”
挂断电话。
许天重新坐回椅子上。
他打开抽屉,拿出一份名单。
那是吴震涛在位期间提拔的一批中层干部名单。
有些人已经清理了,比如刘猛。
但还有更多的人,像是隐形的钉子,扎在各个派出所和支队里。
这时,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严俊宇。
“我刚从市委拿到一份文件。”
“陆展博那老狐狸,还是不死心。”
“同意了我们的人事调整方案,但加了个塞。”
“说是为了加强班子建设,从外地调了个常务副局长过来。”
“叫陈建,之前在临市当过副局长,风评很圆滑。”
陈建。
空降兵。
这是要在自己身边安个监视器啊。
“圆滑好啊。”
许天我这手机,冷笑一声。
“圆滑的人,通常都怕死。”
“既然陆书记这么客气,给我们送来个帮手。”
“那咱们就好好招待一下。”
许天站起身,走到地图前。
手指在江州市吴南区域画了个圈。
这是江州治安最乱,外来人口最复杂的地方。
“我明天开个欢迎会。”
“吴南区最近不是正在搞治安整顿吗?”
“让这位新来的常务副局长,亲自挂帅,去蹲点。”
“既然是来加强建设的,那就去最需要建设的地方。”
严俊宇一愣,随即大笑起来。
“你这是要把人家往火坑里推啊。”
“那地方,连郭正南去了都头疼,你让他一个坐办公室的去?”
“不经风雨,怎么见彩虹?”
许天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口。
“他要是能把吴南区理顺了,我敬他是条汉子。”
“要是理不顺……”
许天眼神一凝。
“那就别怪我把他当沙子,给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