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金光,却也让道路变得泥泞难行。
一辆马车在缓缓而行,车轮在积雪上压出深深辙痕。
车厢内,裴琰闭目养神,一身青缎常服,减去了几分官威,多了些文士的清雅。
只是微蹙的眉头,泄露了他并非全然平静的心绪。
马车并未直接前往沈家,而是先绕到了村尾山脚下一处略显偏僻的院落。
这便是王猎户的家。
听闻县令大人亲至,王猎户全家慌忙迎了出来,手足无措。
他们虽是猎户,比寻常农户见识多些,他没想到县令大人会亲自登门酬谢。
裴琰态度温和,亲自将厚重的谢礼奉上——沉甸甸的米粮油肉、厚实暖和的崭新皮袄靴子、两坛好酒,还有那用红布包着的、亮晃晃的二十两雪花银。
王猎户一家看得眼睛都直了,连连推辞,声音都带着颤:
“使不得,大人!这、这太多了!当时就是顺手的事儿,哪当得起大人如此重谢!”
裴琰坚持将礼物放入他们手中,语气诚挚:
“救命之恩,岂是这些俗物可抵?若非老哥当日援手,裴某与随从恐已命丧风雪。
此乃应有之义,万勿推辞。日后生活若有难处,亦可来县衙寻我。”
王猎户激动得老脸通红,搓着手,语无伦次:
“大人言重了,言重了!小民、小民……”
王猎户一家人更是要跪下磕头,被裴五裴七连忙扶住。
又温言抚慰了几句,询问了冬日猎物收获和家中情况,裴琰才告辞离开。
王猎户一家捧着厚礼,站在院门口,望着马车驶远,依旧如同做梦一般。
马车重新驶动,朝着村中沈家的方向行去。
马车最终停在了大青村沈家新宅门外。裴七上前叩响了院门。
此时,沈家人大多聚在温暖的灶房附近。
孙河正帮着沈秀准备午后的点心,林松则在堂屋靠着炭盆看书,偶尔指点一下旁边练字的沈书。
赵大川和沈海、沈石几人打扫牲口棚上的雪,正在檐下跺着脚上的雪。
听到叩门声,离得最近的沈风一边喊着“来了”,一边跑去开门。
门一开,看到门外气度不凡的三人一马,沈风愣了一下,一时没认出为首之人。
灶房里的沈宁玉正将红薯淀粉和清水混合好的,准备用自制漏勺往锅里放入面条,闻声也抬头望去,这一看,手上动作顿时停住。
“裴……裴大人?”
她着实吃了一惊,万万没想到裴琰会突然出现在自家门口。
她这一声“裴大人”,如同石子投入平静水面,整个沈家小院瞬间被惊动了。
“县令大人?”
赵大川最先反应过来,他如今是村长,对官府的人尤为敏感,连忙快步上前,就要行礼,
“草民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
裴琰虚扶一下,语气比在衙署时温和许多:
“赵村长不必多礼。本官今日是私下来访,酬谢旧恩,不必拘泥官场礼节。”
他称赵大川为“村长”,显然是知晓了村里的变动。
这时,沈秀、孙河、林松以及沈家其他几兄弟也都闻讯赶至院中,纷纷行礼,脸上都带着惊讶与些许拘谨。
林松虽是有功名的秀才,但面对上官,礼数亦不可废。
裴琰目光扫过众人,在林松身上略作停留,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他的视线最后落回沈宁玉身上:“沈顾问也在家中。”
“是,大人。”
沈宁玉敛衽一礼,心中飞快思索着裴琰的来意。
裴琰颔首,朗声道:“前年风雪夜,裴某与随从困顿山林,幸得贵村王猎户寻获,又蒙贵府慷慨收留,提供暖炕热食,方得度过难关。
此番恩情,裴某一直铭记于心。今日特备薄礼,登门致谢。”
他示意了一下,裴五裴七立刻将带来的布匹、粮油、肉食、药材等礼物奉上,那副精致的马鞍辔头格外显眼。
“哎哟,大人您太客气了!”
沈秀作为一家之主,连忙代表全家回话,
“那都是应当应分的事,谁遇上了能不管呢?您这礼太重了,我们实在受之有愧!”
赵大川和孙河也在旁连声附和。
“伯母不必推辞,此乃裴某一点心意,若非当日诸位援手,后果不堪设想。”
裴琰语气诚恳,不容拒绝。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院子里略显好奇和紧张的沈家众人,尤其是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不同于寻常饭菜的甜香,便又温言道:
“看来裴某来得不巧,正逢贵府忙碌。”
沈秀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热情相邀:
“不忙不忙!大人您快屋里请!外头天寒地冻的,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若大人不嫌弃我们庄户人家的粗茶淡饭,务必留下用了便饭再走!”
裴琰此次本就是存了亲近之意,且确实想看看沈宁玉在家中的情形,便从善如流地点头:
“如此,便叨扰了。”
众人簇拥着裴琰往堂屋走去。
那匹神骏的黑马墨云被裴七拴在院外树下,它似乎对沈家人颇为留恋,不安地刨着蹄子,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直跟着众人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