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雪后初霁,阳光洒在覆雪的县衙后院,一片澄澈明亮。
裴琰一身墨青色常服,外罩玄色大氅,更衬得身姿挺拔,面容清俊冷冽。他缓步走出二堂,准备前往大青村。
“大人,车马已备妥。”
裴七上前禀报,神色却略带一丝古怪。
裴琰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院子,却未见裴五身影,只见那辆青篷马车已停在院中,拉车的却是平日备用的一匹健骡。
“裴五呢?”
裴琰问道。
“回大人,裴五他……还在马棚那边。”
裴七的表情更奇怪了,像是想笑又强行忍住,“墨云它……今日似乎格外躁动。”
裴琰挑眉,迈步走向马棚方向。
尚未走近,便听到马棚里传来裴五哭笑不得的劝解声和墨云异常响亮的嘶鸣,其间还夹杂着马蹄不安刨地的声响。
“……墨云祖宗!我的好墨云!乖啊!今日大人是去酬谢恩人,路不远,用骡车便够了!
你蹄伤都好了,我知道你壮实!但天寒地冻的,咱们也得爱惜着点不是?乖,回头给你加精料……”
回应他的是墨云更急促、更不满的嘶鸣,甚至能听到它用脑袋撞击栅栏的“砰砰”声,显然对这个安排极度不满。
裴琰走近,只见马棚内,他那匹神骏的黑马墨云正焦躁地甩着头,乌黑油亮的鬃毛飞扬,见到裴琰过来,更是如同见了救星,一双大眼湿漉漉地望过来,发出长长的、带着委屈和催促的嘶鸣。
而裴五正狼狈地试图安抚它,官袍的袖口竟被墨云叼在嘴里,一人一马正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拔河”。
“这是怎么回事?”
裴琰声音清冷。
墨云自前年那场风雪中受伤痊愈后,一直极为稳健,极少如此反常。
裴五见到主子,连忙告状:
“大人您可来了!墨云今日不知怎么了,听到我和裴七准备车马,提及要去大青村沈家,就突然闹腾起来!
非要跟着去!拽着属下袖子不让走,您看这……”
裴七在一旁补充道,语气带着惊奇:
“大人,说来也怪。方才属下与裴五在此整理车具,顺口提了句‘不知宁玉小姐今日可在沈家’,‘沈家’‘宁玉’这几个字刚出口,墨云就像是听懂了似的,立刻就叫了起来,怎么哄都不行。
它怕不是还记得前年雪夜在沈家暖炕边吃的精料呢?”
仿佛为了印证裴七的话,墨云又发出一声高昂的嘶鸣,用力甩头,大眼睛巴巴地望着裴琰,仿佛在急切地说:
“带我去!我要去!我记得那里!”
裴琰深邃的目光落在墨云身上,心中微动。
墨云极通人性,昔日风雪遇险,沈家提供了至关重要的庇护,那份温暖和安宁,想必这灵性的伙伴也铭记于心。
而沈宁玉……那次他病中,她前来探视,似乎也曾靠近过马厩?
或是墨云莫名地就记住了?
“既它如此念旧,便让它去吧。”
裴琰沉吟片刻,做了决定,“换上那辆宽敞些的马车,让它拉车。慢行便是。”
“是!”
裴五裴七齐声应道,皆是松了口气。
裴五赶紧把自己的袖子从墨云嘴里解救出来,哭笑不得地嘟囔:
“你这家伙,倒是长情,还记得沈家的好……”
墨云仿佛听懂了,得意地打了个响鼻,用大脑袋亲昵地蹭了蹭裴五,方才的焦躁一扫而空,温顺地任由裴五给它套上马具车辕。
车马重新备好,墨云神气地昂着头,拉着比平日更宽敞些的马车,蹄铁踏在积雪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一行人终于驶出县衙,朝着大青村方向而去。
与此同时,大青村沈家小院。
大雪封门,无所事事,正是琢磨吃食的好时候。
沈宁玉看着厢房里那些红薯淀粉,灵机一动。 “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快来!咱们今天做好吃的!”
她一声吆喝,几个哥哥立刻围拢过来,连正在看书的沈书也好奇地放下书本。
“六妹,又弄啥好吃的?”
沈石最是积极,眼睛发亮。
“用这个,”沈宁玉指着淀粉,“做点新鲜的!嗯……需要个人帮忙和面,这活得手上有劲道的才行。”
她的目光在几个哥哥身上转了一圈,最后,狡黠地落在了正悠闲坐在堂屋窗边、捧着一卷医书看似阅读、实则注意力全在她这边的谢君衍身上。
“谢公子——”
沈宁玉拖长了调子,走到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他,“听闻您手上功夫定然了得。这和面揉粉的力气活,非您莫属,可否劳驾?”
谢君衍抬眸,放下书卷,施施然起身。
他走到她面前,并未立刻去灶房,而是微微倾身,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语气慵懒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亲昵:
“‘谢公子’?玉儿,婚书在上,名份已定,这里又无外人,怎还叫得如此生分?莫非在雪地里的话,不作数了?”
他的呼吸温热,拂过她的耳廓。
沈宁玉脸颊微微一热,瞪了他一眼,下意识看了看周围,见哥哥们没注意这边,才压低声音:
“……少贫嘴!干活!”
谢君衍低笑一声,从善如流地挽起袖子,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跟着她走进了灶房,口中却犹自淡淡道:
“待会儿若做得好了,娘子可否赏脸,唤声‘君衍’听听?”
沈宁玉没好气地塞给他一个盆:
“先干活!”
沈家兄弟几人看着他们互动,虽然听不清具体说什么,但那股莫名的熟稔和亲密氛围却感觉得到,皆是好奇又不敢多问。
灶房里,沈宁玉指挥若定:
“温水,慢慢加,一边加一边搅……”
谢君衍依言行事,动作竟出乎意料地精准,控制水流和搅拌的力道恰到好处,很快便将淀粉调成均匀的糊状。
“现在要用力揉,揉到光滑不粘手为止。”
谢君衍挑眉,依言上手。
只见他手掌翻飞,内力微吐,那团淀粉在他手中如同被驯服的活物,迅速变得光滑柔韧,效率惊人。
沈宁玉原本想看他手忙脚乱的心思落空,反而被他的利落惊了一下,嘴上却不认输:
“嗯…还行。接下来要搓成条……”
她将揉好的淀粉团分成小剂,示范着搓成细条。
谢君衍学着她的样子,手指灵活,搓出的粉条竟也粗细均匀,像模像样。
他一边搓,一边还不忘抬眼瞧她,唇角噙着笑:
“娘子可还满意?可能换得一声……”
“闭嘴!专心搓你的粉条!”
沈宁玉耳根微红,拿起一根筷子作势要敲他手。
沈秀和孙河在一旁看着这小两口似的拌嘴和互动,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摇摇头,由得他们去。
杨小草默默地看着,眼神复杂,低头更用力地洗着菜。
很快,第一批红薯粉条在滚水中煮熟,捞出过凉水,变得晶莹剔透,爽滑筋道。
沈宁玉又指挥着哥哥们切了腊肉、泡了干菜,准备做个腊肉白菜炖粉条,浓郁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充满了整个小院。
谢君衍被“委以重任”,负责看管灶火,控制火候。
他倒也安之若素,坐在灶膛前的小凳上,添柴拨火,姿态依旧优雅,与这烟火气的灶房形成一种奇异的和谐。
沈宁玉偶尔瞥见他被灶火映得微红的侧脸和专注的神情,赶紧移开视线,专注于翻炒锅里的菜。
小院里热气腾腾,欢声笑语,混合着食物的香气,驱散了冬日的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