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图书馆,静谧被赋予实体。阳光穿过高大的窗户,在排列紧密的书架间切割出斜斜的光柱,尘埃在光路中缓慢浮沉。
胡璃和乔雀依旧坐在三楼靠窗的老位置。胡璃面前堆着更高一摞古籍影印本和工具书,她正对着一页模糊的刻本,用细毫沾了朱砂,在校样上小心翼翼地标注着一个异体字。呼吸都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纸页间沉睡数百年的文意。
乔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复杂的数学物理公式几乎占满整个界面。她指尖在触摸板上缓慢移动,检查着一条冗长推导的每一步。偶尔,她会停顿下来,拿起旁边摊开的一本《经典力学的数学方法》,快速翻阅比对,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探针。
时间在这里仿佛被拉长,又仿佛被压缩。只有书页翻动的微响、键盘偶尔极轻的敲击、以及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标记着它的流逝。她们之间没有对话,甚至很少有任何视线的交流,却共享着一种深沉的、几乎能听见彼此思考频率的宁静。这种陪伴,已然成为她们学术探索中不可或缺的稳定背景音,如同古籍的纸张,沉默却承载一切。
与此同时,美术学院大楼那间独立的雕塑工作室里,时间则以另一种密度流淌。
巨大的金属构件被悬挂起来,秦飒站在移动脚手架上,手持焊枪,专注地进行着关键节点的焊接。蓝色的电弧光刺目地闪烁,伴随着细微的噼啪声和金属熔化的气味。汗水沿着她的安全帽边缘滑下,在下颌处汇聚,滴落在沾满污渍的工作服上。
石研不在脚手架上,也不在近处。她选择了一个能纵观全局的角落,相机稳稳地架在三脚架上。她没有拍摄宏大的场面,而是将长焦镜头对准了秦飒焊接时那双戴着厚手套却依旧稳定无比的手,对准了焊点从炽热到冷却时金属表面色彩微妙的变化,对准了秦飒因为极度专注而抿紧的嘴唇和拧起的眉心的特写。
她记录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本身——那种将精神、体力与意志完全灌注于物质转化的、近乎仪式般的过程。她的存在如同一个耐心的守望者,用镜头编织着属于秦飒的创作编年史。工作室里弥漫着机油、金属和汗水混合的浓烈气息,时间在这里仿佛被焊接的火光灼烧得滚烫而缓慢。
望星湖畔,傍晚的风带着水汽,吹散了白日的最后一缕暖意。
夏星和竹琳沿着湖岸慢步。她们没有讨论具体的数据或模型,只是随意地走着,偶尔停下来,看看被风吹皱的湖水,或者抬头望望天际最早出现的几颗星。
“实验室那组异常增生的样本,”竹琳忽然开口,声音平静,“让我想到了你之前提到的,在极高能量状态下,粒子轨迹的不可预测性。”
夏星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点了点头:“嗯,都是系统在临界点附近对微小扰动的放大响应。虽然尺度天差地别。”
“秦飒的雕塑,捕捉的也是类似的瞬间,不是吗?”竹琳继续说,“那种即将突破原有形态,但新形态尚未确定的张力。”
“力的平衡被打破前的那一刻。”夏星总结道。
她们不再说话,继续并肩走着。跨学科的思维碰撞并不总是激烈的辩论,更多时候,是像这样,将彼此领域内的核心概念作为一种共享的隐喻库,用来理解和描绘各自遇到的、那些难以言传的微妙现象。望星湖的湖水在暮色中泛着幽暗的光,映照着她们沉默却同频的思绪。
清心苑茶馆,华灯初上。
苏墨月和邱枫坐在老位置。苏墨月面前放着一本摊开的采访笔记,但她的目光有些游离,手指绕着茶杯边缘打转。邱枫则在平板电脑上查看着一份商业案例数据,表情是一贯的沉静。
“有时候会觉得,记录下的东西,永远只是冰山一角。”苏墨月忽然轻声说,像是对邱枫,也像是自言自语。
邱枫从屏幕上抬起眼,看向她,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地等着。
“受访者给出的信息,经过我的理解和筛选,再转化为文字……这中间有多少真实的损耗和主观的添加?”苏墨月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罕见的、属于新闻人的困惑。
邱枫放下平板,思考了片刻,回答道:“任何系统都有损耗和噪声。管理决策也永远是基于不完整的信息。关键或许在于,明确认知这种局限性,并找到方法去逼近核心,降低误差。”她顿了顿,“就像你之前说的,提问本身,也是一种互动和触发。”
苏墨月微微一怔,随即笑了笑,眼底的迷雾似乎散开了一些。“是啊……逼近核心。”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微凉的茶,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起来,“谢谢。”
邱枫摇了摇头,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平板电脑上。
灯光温暖,茶香袅袅。不同的空间里,时光以不同的形态平行流淌——在图书馆的静默中,在工作室的火光里,在湖畔的晚风里,在茶馆的灯影下。她们各自沉浸于自己的世界,却又在无形的层面,通过思维、陪伴或仅仅是一种存在的确认,相互映照,构成清墨大学夜幕下,一幅幅安静而深邃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