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晨光，透过雕塑工坊高大的玻璃窗，斜斜地照进来，在布满石膏粉尘的空气里切割出清晰的光束。秦飒穿着沾满泥点的工作服，正对着一个人高的黏土雏形凝神运刀，她的动作幅度不大，手腕稳定，刮刀过处，泥土簌簌落下，逐渐显露出一个略显抽象、但充满内在张力的人体背部曲线。
石研蹲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相机镜头无声地对准着秦飒。她没有刻意去拍秦飒的脸，也没有拍那未完成的雕塑，而是聚焦于那双沾满黏土、骨节分明的手，以及手背上因用力而微微凸起的青筋。光线恰好勾勒出手臂的轮廓，将创作瞬间的专注与力量感凝固在取景框内。
“咔嚓。”
极轻微的 shutter 声在静谧的工坊里几乎微不可闻。
秦飒的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今天不拍‘作品’，改拍‘工匠’了？”她的声音带着清晨特有的微哑。
石研放下相机，走到一旁，拿起秦飒的水杯，拧开盖子递过去。“‘工匠’此刻的状态，就是最真实的‘作品’痕迹。”她的语气平静，目光却落在秦飒额角渗出的一层细密汗珠上。
秦飒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水温正好。她侧头看向石研，晨光在她年轻的学妹兼合作者眼中跳跃，那里面有一种不同于镜头冷峻的温和。“你的‘物质转译’，越来越刁钻了。”
“跟你学的。”石研收起相机，从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用油纸包好的三明治，“吃过早饭了吗？五味轩新出的金枪鱼蛋堡。”
秦飒这才感觉胃里空空如也，接过三明治，指尖不经意擦过石研微凉的指尖，两人都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工坊里只剩下秦飒咀嚼食物的细微声响，和石研整理摄影器材的窸窣声。一种经由无数次晨间协作培养出的、无需言语的安宁在她们之间流淌。情感的滋长，不在波澜壮阔的表白，而在这些共享的晨光、递到手中的温水和一个口味刚好的三明治里。
同一片暮春的阳光，穿过“清心苑”茶馆雕花木窗上的绿萝叶片，在胡璃和乔雀之间的榆木茶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胡璃面前摊着一本《园冶注释》，手指点着书页上的插图，正说到兴头上：“……计成此处讲‘虽由人作，宛自天开’，这‘天开’二字，妙就妙在并非全然放任，而是精心经营后的自然意趣，如同作文，锤炼至极处反显平淡。”
乔雀捧着一杯微温的龙井，频频点头，接口道：“正是。古籍修复里也有类似道理，修补的最高境界是‘修旧如旧’，让后人察觉不到干预的痕迹，仿佛岁月本就该是如此流转。这与造园追求的自然天成，内核是相通的。”她说着，将桌上另一碟小巧的绿豆糕往胡璃那边推了推，“先垫垫，你早饭就没吃多少。”
胡璃这才觉得腹中饥饿，从善如流地拿起一块绿豆糕咬了一口，清甜不腻，是她喜欢的口味。她看着对面乔雀沉静的侧脸，窗外的光晕染在她细腻的皮肤上，像上好的宣纸晕开了淡金。学问上的共鸣早已坚如磐石，但此刻，这点滴的日常关照——记得她没吃好早饭，点她喜欢的茶点——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乔雀，”胡璃放下半块糕点，声音比平时低柔了些，“下次……我们不去图书馆查资料了，去墨香缘书店吧？听说他们进了批关于古典家具的图册，环境也安静，可以泡一下午。”
乔雀抬眼，对上胡璃带着些许试探和期待的目光。她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心跳漏了一拍。从“学术知音”到“情感共鸣”的那层薄纱，似乎就在这寻常的午后、寻常的邀约里，被轻轻触碰，岌岌可危。
她垂下眼睫，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轻轻“嗯”了一声。“好。”
一个字，简单，却仿佛耗尽了此刻所有的勇气。茶馆里檀香袅袅，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鸟鸣，两个女孩之间，一种不同于学问切磋的、略带羞涩的静默弥漫开来。
傍晚时分，凌鸢和沈清冰并肩走在望星湖畔。柳丝拂岸，夕阳给湖面铺上一层碎金。她们刚结束在设计工坊对“边界组织”模型最后阶段的调整，大脑还残留着高强度协作后的兴奋与疲惫。
“食堂今晚有酒酿圆子。”凌鸢看着湖面，忽然说了一句。
沈清冰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闻言侧头看她：“你想吃？”
“嗯，感觉适合现在的心情。”凌鸢笑了笑，补充道，“微甜，暖胃。”
沈清冰点点头，没再说话。两人继续沿着湖畔小径慢慢走着，步伐一致。晚风带来青草和水汽的味道，也吹动了沈清冰额前的碎发。凌鸢下意识地抬起手，想帮她拂开，指尖却在即将触及时停住，转而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丛开得正盛的晚樱：“看那边，快谢了，倒是另一种好看。”
沈清冰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目光在粉白的花瓣上停留片刻，又悄悄落回凌鸢收回的手上，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嗯，是好看。”
心照不宣的情感，在专业协作的延伸线上，在食堂宵夜的闲谈里，在湖畔漫步的沉默与短暂的指尖微动中，完成着最细微却也最坚实的积累。
夜幕降临，天文台的圆顶缓缓打开，露出深邃的夜空。夏星调整着望远镜的焦距，竹琳安静地站在她身侧，手里拿着记录本和一支笔。她们没有交谈，只有仪器运转的微弱嗡鸣和夜风吹过观测平台的轻响。
夏星终于找到了想要观测的目标，她直起身，向竹琳招了招手。竹琳走近，俯身凑到目镜前。片刻后，她抬起头，眼中映着星河的微光，看向夏星时，那光芒更盛了些。
“找到了？”夏星问，声音很轻，怕惊扰了这片星夜。
“嗯。”竹琳点头，嘴角扬起一个清浅的弧度。
无需更多言语。混沌关联的实证数据在记录本上不断增加，而彼此在夜空下的陪伴与共享发现的喜悦，早已让她们之间的联系，清晰如头顶的星辰轨道。
清墨大学的暮春，日常依旧在每一个角落细水长流地铺展。情感，便在工坊的晨光、茶馆的午后、湖畔的夕阳与天文台的星夜里，悄然萌芽，无声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