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彻底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冰冷而粗糙的沙砾包裹着全身，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口鼻仿佛被湿重的泥土封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楚和吸入更多沙尘的恐惧。凌云在短暂的失控下坠后，强烈的求生欲让他猛地屏住呼吸，双臂本能地收紧，确认小石头依旧被他牢牢护在怀里。小家伙的身体在剧烈颤抖，但没有尖叫，只是死死抓住凌云的衣襟。
预想中被流沙彻底吞噬、窒息而亡的结局并未立刻到来。下坠的过程比想象中短暂，伴随着一阵沙砾的哗啦声，他感觉背部重重撞击在某种坚硬的、略带斜坡的物体上，然后不受控制地向下翻滚了几圈，才终于停住。
“咳咳……咳……”刚一停稳，凌云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试图将呛入气管的沙尘排出。怀中的小石头也发出了压抑的呜咽和咳嗽声。
“小石头？没事吧？”凌云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异常沙哑，他急忙摸索着检查孩子的状况。
“凌……凌云哥……我没事……就是……好多沙子……”小石头带着哭腔，但听起来并无大碍。
凌云稍稍松了口气，这才开始感知周围的环境。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陈腐气息，但奇怪的是，并非完全无法呼吸，似乎有微弱的气流在缓缓流动。他们身下似乎是坚硬而冰冷的岩石，上面覆盖着一层滑落的沙粒。
这里不是流沙底部，而是一个……地下空间？
“别怕，我们好像掉进一个地洞里了。”凌云低声安慰小石头，同时小心翼翼地试图站起来。身体各处传来碰撞后的酸痛，但骨头似乎没事。
他摸索着从怀中取出一个贴身收藏的防水油布包，里面是他利用现有材料勉强制作的几样小玩意儿，包括一小截掺了磷粉的易燃木条和火镰。黑暗中，几下磕碰，一点微弱的火星溅落在木条上，嗤的一声，一团昏黄摇曳的光芒勉强驱散了咫尺之内的黑暗。
借着这微弱的光线，凌云看清了他们所处的环境。这里是一条天然形成的、倾斜向下的岩石甬道，穹顶不高，布满了钟乳石般的尖锐突起。他们刚才就是从上方一个被沙砾半掩的洞口滑下来的，此刻仍有细沙不断从洞口簌簌落下。甬道深处，是更加深邃的黑暗，不知通向何方。
“我们……我们这是在哪里？”小石头紧紧抓着凌云的胳膊，声音带着恐惧。
“不知道，但总比在上面被射成刺猬好。”凌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现状，“这里有空气流动，说明很可能有别的出口。我们必须往前走，留在这里，万一上面塌下来，或者追兵找到入口，我们就完了。”
他拉起小石头，举着那截燃烧缓慢、光线有限的木条，小心翼翼地沿着倾斜的甬道向下走去。脚下的岩石湿滑，布满沙砾，需要极其小心。
……
地面上，凌云和小石头突然陷入流沙消失，让对峙的双方都出现了短暂的错愕。
北宫伯玉眼睁睁看着凌云消失在眼前，心头猛地一沉！不仅仅是因为失去了一个重要的“持钥者”和潜在的盟友，更因为凌云身上牵扯的“星陨钢”秘密和他那份临危不乱的机智，在此刻的绝境中显得尤为珍贵。
“该死！”北宫伯玉低骂一声，挥刀劈开一支射来的弩箭。
墨刃杀手们显然训练有素，目标人物的突然消失并未让他们慌乱。那头目眼神一扫流沙陷坑，又看向北宫伯玉等人，立刻做出判断——优先清除剩余目标！尤其是那个皇室少年！
“杀！”墨刃头目言简意赅，攻势更疾，招招不离北宫伯玉要害，同时分出一部分人手，继续用弩箭压制柳青岚、李贲等人。
而沙狐部落的赫连屠则气得暴跳如雷：“矿点！老子的矿点还没说呢！汉人小子你给我出来！”他眼见凌云消失，感觉煮熟的鸭子飞了，又将怒火转向墨刃：“还有你们这些见不得光的老鼠！坏老子好事！给我往死里打！”
三方混战再度升级，但局势已然不同。失去了凌云这个缓冲和智囊，北宫伯玉独木难支，既要应对墨刃高手的刺杀，又要防备沙狐匪徒的冷箭，还要分心保护赵宸等人，顿时险象环生。柳青岚和李贲护着赵宸和周文渊，依托岩石勉力支撑，身上都已挂彩。
就在北宫伯玉一刀逼退墨刃头目，手臂却被赫连狡从侧面划开一道血口，形势岌岌可危之际——
一直冷眼旁观的苏玉衡，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他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龙眼大小的黑色圆球，勐地掷向墨刃与沙狐匪徒人群最密集处！
“闭气！”她同时对北宫伯玉等人喝道。
那黑色圆球落地，“砰”的一声炸开，并非巨响，却瞬间释放出大量浓密刺鼻的、带着腥甜气味的紫色烟雾！烟雾迅速扩散，笼罩了大片区域。
“咳咳！什么鬼东西！”
“是毒烟！快退！”
墨刃杀手和沙狐匪徒猝不及防，吸入烟雾后顿时感到头晕目眩，眼泪直流，攻势为之一缓。
北宫伯玉虽不明所以，但反应极快，立刻屏住呼吸，同时对柳青岚等人大喊：“跟上我！”他一把抓起赵宸，趁着烟雾掩护，向着北方那片更大的风蚀岩群发足狂奔。柳青岚和李贲也急忙搀扶起周文渊，紧随其后。
苏玉衡身形如鬼魅，几个起落便追上了北宫伯玉，低声道：“烟雾只能拖延片刻，跟我来，我知道一个临时藏身之处！”
北宫伯玉深深看了她一眼，此刻也顾不上质疑，点了点头。
苏玉衡显然对这片戈壁的地形极为熟悉，带着他们在错综复杂的风蚀岩柱和沟壑间穿梭，很快找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被一块巨大岩石半封住的狭窄缝隙。
“进去！”苏玉衡当先侧身钻入。北宫伯玉将赵宸推进去，自己也跟着挤入，柳青岚、李贲和周文渊也先后进入。
缝隙内部是一个不大的、勉强能容纳几人的小洞穴，虽然阴暗，但足以遮蔽视线。
刚进入洞穴，北宫伯玉立刻转身，目光锐利如刀，锁定苏玉衡，弯刀虽未出鞘，但气势已然锁定她：“你究竟是谁？为何会有墨阁的‘迷仙瘴’？又为何要帮我们？”
柳青岚、李贲也紧张地看着苏玉衡，赵宸更是吓得缩在柳青岚身后。
苏玉衡面对北宫伯玉的逼问，神色依旧平静，她缓缓取下脸上的面纱，露出一张清丽绝伦却带着一丝疲惫与沧桑的脸庞。
“我并非墨阁之人，”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那‘迷仙瘴’……是家师遗物，用以防身。至于我为何在此，又为何出手……”
她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北宫伯玉脸上，一字一句道：“因为我要找的‘钥匙’，不仅仅关乎‘星陨钢’，更关乎这黑风戈壁之下，隐藏了数百年前朝‘大煌’的一座……地脉迷城！而凌云，是唯一可能打开它的人。”
地脉迷城！前朝大煌！
北宫伯玉瞳孔勐缩，他身为狄人高层，自然也听说过一些关于前朝神秘遗迹的传说。他没想到，苏玉衡的目标竟是如此惊人！而凌云，竟然还是关键？
“所以，你一直在利用我们？”北宫伯玉声音冰冷。
“互惠互利而已。”苏玉衡坦然道，“没有我，你们刚才已死在乱箭之下。现在，我们需要合作。凌云不能死，我们必须找到他，以及……找到进入迷城的方法。据我所知，夏侯桀如此急切地想抓住你们，恐怕也与这迷城的传闻有关。”
……
地下甬道中，凌云牵着小石头，不知走了多久，那截照明用的木条即将燃尽。
就在光线越来越暗，几乎要再次陷入黑暗时，前方隐约传来一丝不一样的光亮，以及……流水声？
凌云精神一振，加快脚步。甬道在此变得开阔，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窟。洞窟的穹顶极高，一些散发着幽幽蓝光的苔藓零星分布，提供了微弱但足以视物的光源。一条地下河从洞窟一侧岩壁下静静流淌而出，横贯洞窟，消失在另一侧的黑暗中。
而更让凌云震撼的是，在河流对岸，借助那些幽蓝的苔藓光芒，他隐约看到了一片……建筑的轮廓！并非是天然的岩石，而是有着明显人工开凿痕迹的石门、残破的墙壁，以及一些倒塌的石柱，风格古朴而奇特，与他所知的当今建筑截然不同。
难道……这里就是……
他手中的木条终于彻底熄灭。
但在最后的火光湮灭前，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在那片废墟的深处，某个阴影之中，有一点微弱的、非自然形成的金属反光，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