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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临江一中,天已经黑透。街灯一盏一盏亮,像谁随手撒下的豆子,滚到脚边就停。易安把风衣领子竖起来,挡风也挡人。余娉跟在她左边,手还插在易安口袋里,没抽出来,也不说话。两人走得很慢,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又短回去,像锯子来回拉木头,锯末是沉默。

“饿吗?”易安先开口。

“有点。”余娉点头,“想吃面,带汤的那种。”

学校后面有条老街,招牌掉漆,只剩“老地方”仨字还囫囵。老板是个秃顶男人,见她们进来,也不问,直接舀了两碗牛腩面,汤宽,葱多,辣椒油浮一层。余娉把背包搁在脚边,坐下先喝一口汤,烫得直吸气,眼泪差点下来。易安递纸巾,她没接,用袖子抹了,继续吃。面吃完,汤也见底,余娉才抬头,声音哑:“原来饿急了真的会想哭。”

易安“嗯”了一声,把碗推开,点烟。火机咔嗒,火苗映出她虎口的新疤,颜色还嫩。余嫱盯着那疤,小声问:“疼吗?”

“当时没感觉,”易安吐烟,“过后才疼,像欠债。”

老板收完,顺手送了两瓶汽水,玻璃瓶,冰凉。余娉用指甲撬开瓶盖,呲一声,气泡涌,她凑过去碰了碰易安的瓶口,“还债第一步,先解渴。”

易安笑了笑,仰头灌一口,汽水甜得发苦,像最近的日子。

夜里十一点,她们找到家小旅馆,招牌灯坏了一半,只剩“日”字亮,远看像颗独眼。前台阿姨在打盹,听见脚步声惊醒,揉着眼睛递登记本。易安写了假名,阿姨也不看,收了身份证,给钥匙,嘱咐热水限时十分钟。房间在四楼,走廊尽头,灯闪两下,灭了。余娉打开手机手电,照着门锁,易安插三次才插进去,门吱呀开,一股潮味扑面。屋里两张窄床,白床单泛黄,墙角掉皮,像地图。余娉把窗推开,风灌进来,带着河腥味,远处有船笛,低低一声,像谁叹了口气。

易安先冲澡,水忽冷忽热,她站在水下,任由刺激,像给自己清零。十分钟一到,水变凉,她出来,裹浴巾,发梢滴水。余娉接着洗,水声沙沙,易安靠窗抽烟,烟灰弹进易拉罐,听里面呲呲响。半包烟抽完,余娉出来,头发包毛巾,t恤领口歪到一边,露出锁骨。她没吹头发,直接倒床,脸埋枕头,声音闷:“今晚不想动,也不想说话。”

易安把灯关了,只留床头小灯,黄光打在她手上,指节影子大得夸张。她坐另一张床,看手机,镇异司群里跳出消息:语文老师撂了,承认收红包发帖,但上线仍是“魍先生”,Ip在境外跳,查不到根。技术部附了张截图,老师电脑被锁屏前的最后一秒,屏幕黑底白字:游戏继续。易安按灭手机,躺平,天花板有裂缝,像闪电。她闭眼,却听见余娉翻身,床板吱呀,接着是极轻的抽泣,一声,两声,憋回去,再漏出来。易安没睁眼,伸手在两张床之间摸索,摸到余娉的手,握住,指腹粗糙,掌心潮。抽泣停了,呼吸慢慢匀长。

半夜,易安做梦,回到光纤隧道,数据线缠脚,她一刀一刀砍,越砍越多,突然脚腕一紧,低头看,是余娉被拖进数据海,只剩一只手在外面。她猛地惊醒,坐起,窗外天还没亮,路灯也熄了,屋里黑得稠。她摸烟,打火机滚到地上,脆响。余娉那边动了动,声音带着睡意:“做噩梦?”

“嗯。”易安点烟,火光一闪即灭,“梦见把你弄丢了。”

余娉沉默几秒,笑了一下,“我在呢,没丢。”

“要是真丢了呢?”

“那就请你别找我,继续往前走,走到天亮,再回头告诉我——前面有光。”

易安没接话,烟抽到一半,按灭在罐底,躺下,却再没睡着。余娉的呼吸渐渐沉,手还伸在两张床之间,易安握回去,轻轻捏了捏,像确认温度。

天微亮,她们退房。阿姨在扫地,头也不抬:“热水壶别带走。”易安把壶放回原处,余娉把窗户关好,两人一前一后出门,像逃学的中学生。

镇异司的车停在对街,黑色商务,玻璃贴膜,看不见里面。司机降窗,是个寸头姑娘,递过来两个包子,豆浆插吸管,“上车,边走边吃。”易安接过,包子烫手,她左右倒腾,没处放,干脆咬一口,韭菜鸡蛋,咸得刚好。余娉喝豆浆,吸太急,呛得直咳,司机递纸巾,她摆摆手,咳完继续吸,眼泪呛出来,用袖子抹。

车出城,上高速,窗外田一块块往后退,像被撕掉的日历。寸头姑娘开口:“临江一中昨晚又跳了一个,高二,男生,留遗书:‘我受不了自己。’没提谁,也没提网暴,家长哭天抢地,学校压消息,微博热搜刚冒头就被降。”易安“嗯”了一声,没问细节,闭上眼。余娉看窗外,阳光照在她脸上,毛孔细,绒毛紧,像给皮肤镀了层薄蜡。她轻声问:“我们能赶上吗?”

“赶不上也得赶。”易安闭眼答,“那是魍先生的招呼,我们不去,他还会再跳。”

中午到临江,城区比渡川大,楼高,车流密,喇叭声此起彼伏。一中在旧区,校门比渡川还旧,石狮子缺半颗脑袋,像龇牙笑。门口挤满家长,拉横幅:还我孩子。保安亭窗口堆满泡面盒,保安红着眼,嗓子哑:“都说了学校配合调查,别堵门!”易安下车,挤进人群,家长见她风衣有镇异司徽,自动让开一条缝,目光复杂,像看救星,也看瘟神。她没停,径直进校,余娉紧跟,手插她口袋,像怕走丢。

教学楼底下停着救护车,后门敞开,担架刚抬上去,白布盖到头顶。易安扫一眼,脚下一顿,继续上楼。办公室门口,校长、教导主任、心理老师围成一圈,见她们来,像见阎王,校长迎上来,手伸一半又缩回,“又死一个,再这么下去,学校要关门。”易安没接话,问:“遗书呢?”心理老师递过来,A4纸,字迹潦草,只有三行:

“我骂过别人。

“我也被骂。

“我受够了。”

易安把纸对折,放口袋,问:“他昨晚在干嘛?”

“宿舍,十一点查铺还在,凌晨三点跳了,监控拍到他上天台,没别人。”

“手机呢?”

“留宿舍桌上,格式化,啥也没有。”

“账号?”

“查过,微博、qq、微信全注销,只剩一个论坛Id:Nobody_2437,最后一帖昨晚十一点五十九:‘明天考试,加油。’”

易安转头看余娉,“查查这个Id。”余娉掏平板,蹲走廊,手指飞快。易安进天台,风大,吹得她眯眼。天台边缘有脚印,42码,鞋底花纹清晰,像故意留的。她站那往下看,地面一滩血已冲干净,只剩水印,太阳一晒,慢慢蒸发。她想象那孩子跨出去的一秒,是解脱,还是后悔?风灌进她领口,冷得像往后背贴冰。她忽然明白,魍先生不是在杀人,是在逼人杀自己——把愧疚、恐惧、自我厌恶养大,再让宿主亲手点火。

余娉在楼下喊:“Id查到了,注册手机虚拟号,定位在教学楼地下室,信号刚断。”易安下楼,两人往地下室走,楼梯灯坏了一半,脚踩上去,灯光闪,像咳嗽。地下室堆废旧桌椅,灰尘厚,脚印杂乱。最里侧有铁门,锁被撬,虚掩。推门,一股潮味,里面是一间废弃电脑教室,几十台大屁股显示器,屏幕全黑,只有中间一台亮着,蓝底白字:欢迎回来,易安。地上躺着个男生,脸色青白,手腕割开,血顺地板缝流成字母:SoRRY。易安探鼻息,没气,身体尚温,死亡不超半小时。屏幕右下角跳倒计时:00:09:59,背景音是心跳,咚、咚、咚,越来越快。余娉冲过去拔电源,屏幕却自带电池,继续跳。易安掀开机箱,里面塞满数据线,线头缠成一颗心形,红LEd闪。她用刀挑断,倒计时停,心跳没停,反而更急,从教室天花板四个角落传出,原来装了音箱。音箱里传出魍先生的声音,平得没起伏:“礼物收好,还剩九分钟,下一颗心,在操场。”

两人狂奔出地下室,穿过教学楼,操场聚满学生,正做课间操,音乐是《青春修炼手册》。她们挤进人群,找不着目标,广播突然切歌,心跳声覆盖旋律,咚、咚、咚。学生慌,四处看,不知声源。易安跳上领操台,吼:“全部蹲下!”人群愣,她掏证件,“镇异司,蹲下!”学生哗啦啦矮一片。她扫视,操场中间剩一个女生站那,戴耳机,低头,手里握手机,屏幕倒计时:00:02:15。女生脸色白,嘴唇抖,眼泪糊一脸,却笑,像松口气。易安冲过去,女生抬手,亮出美工刀,冲自己手腕就要划。余娉隔空弹出一道指风,打落刀,易安扑到,把女生压地上,女生挣扎,喊:“让我死!我骂过他,我该死!”易安按住她颈动脉,声音低却狠:“你死了,他也不会活,但你会让魍先生多拿一分,值吗?”女生愣住,哭出声,嗷啕,像孩子终于找到家长。

救护车再来,女生抬走,手腕浅划伤,血不多,魂快散了。易安留操场,看学生一个个被班主任领走,脸白,眼大,像受惊的羊。她忽然想起自己上学那会儿,没网,没直播,骂人也当面,却一样难听。科技把恶意加速,却治不好人心。她蹲下来,摸塑胶跑道,太阳晒得烫手,像活物。余娉坐她旁边,递水,她没接,问:“还有多少颗心?”

“不知道。”余娉答,“但下一颗,我们提前到。”

下午,镇异司技术室传数据:临江一中校园网被植入“魍先生”子程序,伪装成心理测评系统,学生登录填问卷,后台偷运行“怨魑”Lite版,收集自评抑郁、焦虑、攻击倾向,评分越高,越会被推送“匿名树洞”链接,树洞Id自动匹配相似负面值,互相喂养恶意,直到宿主崩溃。程序开源,放在Github,简介写着:让痛苦找到痛苦,就不孤独。易安看代码,注释行夹着一句:to EA, game on. 她笑,把电脑合上,“目标是我,那就面对面玩。”

夜里,她让校长发通知:全校停课三天,宿舍封闭消毒,学生搬去附近酒店,老师集中培训。家长闹,教育局施压,校长快哭,易安只一句话:“想再死人,就继续上课。”搬完学生,校园空荡,路灯亮,影子少,像被抽走灵魂的模型。易安和余娉住学生宿舍6栋301,上下铺,铁架床,墙贴明星海报,桌斗剩半包辣条。余娉把海报抚平,坐下,叹:“像回到未成年。”易安把上铺床垫拖下来,铺地上,躺下,占整间屋中间,像占阵地。余娉关灯,爬她旁边,两人并肩,天花板贴满夜光星,绿惨惨。易安指一颗:“像不像忘川?”余娉笑:“像灯泡。”易安也笑,笑完沉默,过一会,轻声:“我小时候住校,晚上怕黑,用被子蒙头,留一条缝透气,现在还是。”余娉侧头看她,黑暗里看不清,只听见呼吸,她伸手,找到易安的手,扣住,十指交缠,像给黑夜打结,不让它继续漏。

半夜,宿舍门被轻敲,三短一长。易安摸刀,起身,余娉紧跟。门外站着个男生,瘦高,穿校服,背光,脸黑一片。他递过来一个信封,声音哑:“有人让我交给你。”说完转身,跑下楼,脚步轻得像猫。易安回屋,开信封,里面一张学生证,照片被刮花,只剩学号:,背面手写:明早六点,天台,一个人来,否则再跳一个。余娉抢过学生证,看学号,脸色变了:“这是今天跳的那个男生。”易安把信封折小,放口袋,转身找外套。余娉拉住她:“别一个人。”易安掰开她手:“我得去,你留在这,守基站。”她指桌上电脑,屏幕亮,运行“魍先生”逆向追踪程序,进度条百分之七十三,需要时间。余娉抿嘴,最终松手,低声:“六点半,你不回来,我就上天台。”易安笑,揉她头发:“别傻,六点半太阳都出来了,魍先生怕光。”说完出门,门轻轻合上,像怕吵醒谁。

六点前天未亮,校园灰蓝,像泡酒的旧照片。易安上天台,风比那晚还大,吹得她眯眼。边缘站着个人,背对她,校服鼓成帆,脚跨护栏外,手插口袋,像等公交。她走近,停三米远,喊:“我来了,放下戏码。”那人回头,是秃顶老板,老地方面馆那个,换校服,假发摘了,头皮反光。他笑,皱纹堆眼角:“角色扮演,像不像?”易安没笑,问:“人呢?”老板抬下巴,指楼下,操场中间,躺一人,身形小,穿校服,脸被书包盖着,血漫一圈,像红地毯。老板掏手机,对着楼下拍照,咔嚓,发出去,抬头:“又一颗,收好。”易安握紧刀,指节白,声音却稳:“你是谁?”老板耸肩:“Nobody,也是Everybody,你懂的。”他抬手,亮出美工刀,冲自己脖子比划,“该你了,省得我跳。”易安一步上前,刀尖顶他喉结,却停住,因为老板另一只手举起遥控器,拇指悬红色按钮:“按下去,教学楼地下室的燃气阀开,整栋楼飞天花半小时,你选。”楼下,早起的清洁工开始扫地,扫到尸体旁,愣住,抬头喊,声音被风撕碎,听不清。易安看表,六点十五,余娉还在宿舍,进度条可能到九十。她深呼吸,收刀,举手:“我跟你换,放他,我跳。”老板挑眉:“真跳?”易安跨护栏,风立刻灌满外套,像有人拽她。她站边缘,脚尖悬空,看楼下,尸体书包被风吹开,露出脸——是冷链车司机,嘴角还留油性笔痕迹:I’m nobody. 老板在背后笑:“跳吧,跳下去,就没人再死。”易安闭眼,想起余娉说“走到天亮再回头”,她忽然明白,天亮不是时间,是心里那点火。她转身,冲老板笑:“对不起,我反悔了。”说完,纵身一跃,却不是朝下,是朝外,风衣展开像翅,她抓住对面水管,滑到三楼空调外机,再跳二楼阳台,滚进走廊,动作一气呵成。老板愣半秒,骂一句,按遥控器,没反应——地下室,余娉把最后一段代码注入,燃气阀闭锁,同时报警,消防车已进校。老板见势,扔遥控器,翻护栏真跳,落地沉闷,像面袋。易安赶到楼下,他还有气,血从口鼻涌,却笑:“游戏……没完……”眼翻白,没声。

警车、消防车、救护车挤满操场,太阳从云层露头,照在血泊,反光刺眼。易安站那,手抖,摸烟,火机打不着,干脆含没点的烟,蹲下来,看老板的脸,陌生又熟悉,像在哪见过,却想不起。余娉跑来,扑她背,手勒她脖子,哭不出声,只喘气。易安反手抱她,烟掉地上,踩扁,轻声:“六点半,太阳出来了。”余娉点头,眼泪蹭她肩,湿一片,风很快吹干。

中午,技术室报告:Github仓库删除,备份清空,暗网“魍先生”账号注销,Ip最后一次出现,境外公海,查无可查。镇异司领导拍易安肩:“辛苦了,放假两周,写报告,别熬夜。”易安点头,没笑。她和余娉回渡川,老地方面馆关门,贴转让条。她们去吃了另一家,牛肉面,汤淡,葱少,吃完走路回公寓,路上谁也没提放假的事。

夜里,易安把地板床垫拖回上铺,自己睡床板,硬,却踏实。余娉洗过澡,湿头发枕她臂弯,小声说:“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忘了你,你也没挽留,我就一直走,走到天黑,回头没灯。”易安摸她头发,潮的,像夜露,“梦是反的,真到天黑,我提灯去找你。”余娉笑,往她怀里钻,像猫找暖处,很快睡着。易安睁眼,看天花板,那道裂缝还在,像闪电,却不再吓人。她伸手,虚空描裂缝的走向,从床头到灯座,再到墙角,最后停在自己心口位置,轻轻点一下,低声:“灯在这,别怕。”

两周假期,她们哪也没去,每天六点起床,去菜市场买菜,摊贩以为她们是姐妹,多送两根葱。中午做饭,余娉切菜,易安翻炒,油烟大,抽油烟机轰隆隆,像远处雷。下午晒太阳,阳台小,两人挤一张藤椅,易安看报告草稿,余娉看漫画,看到搞笑处,念给她听,易安嗯嗯啊啊,其实没听进,却跟着笑。晚上去附近公园散步,看老头跳广场舞,音乐土味,步子却整齐。她们站在外圈,也跟着比划,易安同手同脚,余娉笑弯腰,易安挠她痒,两人闹成一团,像真回到十几岁。

放假最后一天,易安接到电话,寸头姑娘声音压低:“有新活儿,北海,渔村,渔民夜里集体梦游,往海里走,说听见有人叫名字,叫一个没一个,已失踪七个,当地说是海魑,局里想让你去。”易安看余娉,余娉正把晾干的被套往里塞,见她挂电话,问:“往北?”易安点头。余娉把被套拍平,“那得带厚衣服,海边风硬。”说完进房,拖出行李箱,打开,把叠好的衣服又拿出来,重新按厚簿排一遍。易安倚门框看,忽然觉得,所谓以后,大概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一个地方走下去,一个地方一个地方亮灯,灯边有人等,手里提着外套,嘴里念叨冷暖。

夜里,她们把阳台灯关掉,并排坐,看远处高楼灯一盏盏灭,像有人给城市拔插头。易安拿出两个新工牌,递一个给余娉,上面没单位,只有名字和条码。余娉把旧工牌解下,换新,旧牌放进口袋,像收藏一段过去。易安掰着新牌边缘,低声:“北海完事,可能去南疆,也可能回临江,路远,不一定有面馆,也不一定有小旅馆,你敢跟?”余娉靠她肩,声音轻却稳:“你敢走,我就敢跟。”易安笑,伸手揉她后颈,像揉猫,揉到呼噜才停。

第二天清早,她们拖箱子下楼,电梯老,嘎吱嘎吱,像老人咳嗽。出了单元门,天刚亮,雾大,路灯还没熄,黄光在雾里晕开,像搅散的蛋。寸头姑娘靠车门等,见她们来,掐烟,帮忙搬箱子,后备箱咚一声合上。易安和余娉坐后排,雾浓,车开很慢,尾灯一闪一闪,像夜里没睡着的星。车出小区,易安回头望,阳台灯亮着,是她们临走忘关,灯光在雾里昏黄,像一句没说出口的再见。她转回头,把手伸进口袋,摸到余娉的手,扣住,十指交缠,像给雾打结,不让它继续散。

导航女声温馨提示:前往北海,全程四百七十三公里,预计六小时。

易安关掉提示,闭眼,头靠椅背,余娉头靠她肩,呼吸渐渐稳。车外,太阳从雾后探头,光不暖,却亮,像有人在天边划了根火柴,火苗还弱,但足够照路。

车往前开,雾往后退,退成海,退成山,退成看不见却一直在的夜。

易安没回头,她知道,身后那座城,那些楼,那间小旅馆,那道裂缝天花板,都还在,像一段旧磁带,随时可以倒带重播。

但此刻,播放键按下,新磁带开始转动,沙沙声里,是风,是浪,是她们并肩的呼吸,一起一落,像最简单的鼓点,给未知的旅程,定了最朴素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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