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的右脚踩进通道口的黑影,腿一软,差点跪下去。他撑住伞柄,把身体稳住,呼吸还在发抖,但人站住了。
苏怀镜跟上来,一只手搭在他胳膊上。她没说话,只是扶着他,掌心有点凉,但很稳。
雨还在下,不大,滴滴答答砸在伞面上。四周静得能听见水珠从断墙滴落的声音。地底那道裂缝已经合上了,看不出刚才有过震动,也没了光,更没有声音。
陈砚舟闭了会眼,深吸一口气。舌尖还是血腥味,咬得太狠,破的地方还没好。这味道让他清醒,他知道现在不是倒下的时候。
他睁开眼,抬手摸了下左眼角。那里还有点烫,金纹缩回去了,只在瞳孔边上留了一圈暗红。皮肤上的裂口也不再渗血,干了结痂。他动了动手臂,筋骨酸胀,像是刚跑完十公里,但还能动。
“走了?”他问。
“应该走了。”苏怀镜说,“刚才那股压着人的感觉,没了。”
陈砚舟点点头,松开伞,让黑伞插在泥里撑着自己。他抬起手,看了看掌心。雨水顺着指缝流下来,混着一点干掉的血迹,冲出几道淡红的线。
他忽然笑了下。
“我还以为它能赖多久。”他说,“结果也就这样。”
苏怀镜看了他一眼,“你刚才……真的不怕?”
“怕。”他说,“怎么可能不怕。但它想让我信命,我偏不信。”
他弯腰捡起伞,握紧伞柄,重新站直。动作慢,但没犹豫。
苏怀镜从药箱底下抽出一块东西,半块石碑,边角不齐,表面灰扑扑的。她用袖子擦了擦,露出上面几个字:“血纹完整,任务完成”。
她把碑递到他眼前,“系统当初说,只要血纹满了,就会提示‘任务完成’,然后一切结束。可你现在血纹快满了,任务也没完成,反而更难控制。”
陈砚舟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很久。
雨水打在碑上,冲掉一层灰,底下露出半个“规”字。
他忽然伸手,接过残碑,翻过来,背面还有一行小字,几乎看不清:“规则由活人写”。
他念了一遍,又笑了一下。
“它说得对。”他说。
“什么?”
“规则,确实该由活人写。”他抬头看她,“不是系统定的,也不是龙脉说的,更不是哪个皇帝、哪个疯子说了算。是我们自己,一条条写出来的。”
苏怀镜没接话,只是看着他。
“以前我以为,只要活下去就行。”陈砚舟把残碑递回去,“后来发现,光活着没用。有人要拿你当容器,有人要你听话,有人觉得你生来就该死。可我不认。”
他顿了顿,“我不想再被人安排命运。我想自己决定——什么时候停,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砍出那一刀。”
苏怀镜把残碑收进药箱,轻声说:“那你打算怎么写?”
“先从最简单的开始。”他说,“不准再有人拿血纹当借口杀人。不准再有‘宿命’这种话堵人嘴。不准谁说自己是天选,就能踩着别人往上爬。”
“听起来像口号。”
“那就做个能落地的。”他抬手,拔出伞里的柳叶刀。三寸长,薄而利,刀身泛着冷光。
他走到旁边一块巨石前。石头一人高,表面坑洼,被雨水泡得发黑。他站在那儿,没运劲,没催力,就是平平常常地举刀,然后劈下去。
刀落,无声。
石头从中裂开,断面平整,像被尺子量过一样。雨水顺着裂缝往下淌,像两行泪。
他收刀,插回伞中,把伞拄在地上。
“我能劈开石头。”他说,“也能劈开命。”
苏怀镜走过去,伸手摸了摸石缝。指尖传来冰凉的湿意。
“你说系统给你任务。”她忽然开口,“可它从来没教你怎么活。它只告诉你怎么做才算‘完成’。可完成之后呢?你变成怪物,它不管;你被人追杀,它不管;你爸妈死了,它也没出现。”
陈砚舟点头,“所以我现在不信它的目标了。我要自己的。”
“万一改不了呢?”
“改不了也得改。”他说,“总得有人开头。要是都等别人动手,那就永远没人动。”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五指张开,又握紧。掌心还有旧疤,左手腕那道,雨天总会隐隐作痛。但现在,他能感觉到自己还在这儿,没丢。
苏怀镜站到他身边,两人并肩站着,看着那块被劈开的石头。
远处雷声滚过,照亮废墟一角。一块塌掉的石碑斜插在泥里,上面刻着半个字,像是“命”,又像是“人”。
陈砚舟往前走了一步。
腿还是软,但他没停。
苏怀镜跟上。
他们一步步走向通道深处,脚步踩在积水里,哗啦响。
陈砚舟忽然停下,转身看向她。
“你说,如果有一天我也失控了。”他问,“你会怎么办?”
苏怀镜抬头看他,眼神很静。
“我会想办法拉你回来。”她说,“但如果拉不回来……”
她没说完。
陈砚舟没追问。
他只是点了点头,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苏怀镜站在原地,没立刻跟上。她低头打开药箱,从夹层里取出一枚银针,捏在指尖。针尖闪了下光,很快被雨水打暗。
她把银针收回囊袋,合上药箱,快走两步追上去。
陈砚舟走在前面,伞拄地,步伐不稳,但没回头。
他的左眼角又抽了一下,金纹微微亮起,随即暗下去。
他抬手摸了摸,没说话。
苏怀镜看见了,但她也没提。
两人穿过一片倒塌的拱门,进入更深的废墟。地上全是碎砖和断裂的木梁,有些地方还冒着淡淡的白烟,像是机关烧毁后的余烬。
陈砚舟忽然停下。
前方地面裂开一道细缝,不长,也就一尺多,宽如手指。缝隙里黑乎乎的,看不出深浅。
他蹲下来,伸手探了探。
一股热气冒出来,带着点铁锈味。
苏怀镜皱眉,“别碰。”
“没事。”他说,“不烫。”
他掏出伞里的柳叶刀,刀尖轻轻戳进缝隙。刚进去一半,地面猛地一颤。
刀身嗡鸣。
他迅速抽回刀,后退两步。
裂缝里传出一声极低的响动,像什么东西在下面翻身。
陈砚舟盯着那道缝,没动。
苏怀镜走到他身旁,低声问:“还来?”
“不知道。”他说,“但它没死透。”
他抬起右脚,用力踩在裂缝上。砖石松动,尘土飞扬。
底下那股热气突然变强,吹得他裤脚翻飞。
他没躲。
就在这时,左眼角的金纹猛地一闪,整条血管跳了一下。
他抬手按住太阳穴,呼吸一滞。
苏怀镜伸手扶他,却被他轻轻推开。
“我没事。”他说。
他盯着脚下那道缝,一字一句地说:“你听着,我不是你的容器,也不是你的继承人。你想让我接班,门都没有。”
裂缝没回应。
但那股热气,慢慢弱了下去。
风停了。
尘埃落下。
陈砚舟站着没动,伞拄地,影子斜斜地投在废墟上。
苏怀镜站到他身边,两人一起看着那道合拢的裂缝。
过了几秒,陈砚舟忽然说:“我爸妈拼了命不让我走这条路,不是因为他们觉得我没用,是他们知道——一旦开始,就再也停不下来。”
“那你现在打算停吗?”
“不停。”他握紧伞柄,“但我得记住自己是谁。”
苏怀镜看了他一眼,嘴角动了动,没笑出来,也没说话。
远处雷声滚过,照亮了废墟一角。一块塌掉的石碑斜插在泥里,上面刻着半个字,像是“命”,又像是“人”。
陈砚舟往前走了一步。
腿还在发软,但他没停下。
苏怀镜跟上。
两人一步步走向通道入口,脚步踩在积水里,发出哗啦的声响。
陈砚舟忽然抬手,把伞往地上一顿。金属伞尖戳进泥土,溅起一圈水花。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五指一张一合。
“我还在这儿。”他说。
苏怀镜站在他身后半步,轻声应了一句:“嗯。”
陈砚舟转身看了她一眼,眼神很静。
然后他抬起右脚,重重踏进通道口的黑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