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还在下,陈砚舟的膝盖压着泥水,伞柄插进地里撑住身体。他喘得厉害,每一口都像在吞刀子。左眼那道金纹没退,反而在眼皮底下微微跳动,像是有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苏怀镜站在他旁边,手一直搭在他后背。她能感觉到他的体温高得吓人,衣服贴在身上,全是汗和雨混在一起的湿冷。
“你还站得住吗?”她问。
陈砚舟没说话,只是慢慢把伞拔起来,拄着往前走了一步。脚刚落地,小腿就是一阵抽筋,整个人晃了晃,差点跪倒。
就在这时候,地面开始震动。
不是雷声,也不是风刮墙塌的那种响动,是地底传来的震动,一下一下,像是心跳。
两人同时停下动作。
紧接着,一声龙吟从废墟深处传来。声音不大,却直往骨头缝里钻,听得人牙根发酸。
陈砚舟猛地抬头,看向龙脉口的方向。
一道半透明的影子正从裂缝中升起,形状像龙,却没有完整的躯体,更像是由雾气和光拼凑出来的轮廓。它浮在空中,双眼亮得像烧红的炭块,直勾勾盯着陈砚舟。
“血纹之子。”那声音不是从外面传来的,直接出现在脑子里,低沉、沙哑,带着一股说不清的古老味儿,“你终于来了。”
陈砚舟握紧伞柄,指节发白。他想开口,却发现喉咙干得发不出声。
苏怀镜迅速抽出一根银针,挡在他身前。“别听它的,这东西不是来帮你的。”
龙形亡灵没理她,依旧看着陈砚舟。“你父亲死前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话音一落,陈砚舟脑袋突然炸开一阵剧痛。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手撑住地面,额头几乎贴到泥里。
眼前画面一闪——
一间石室,昏暗潮湿,墙上刻满符文。他父亲穿着黑袍,站在中央,手里握着一把断刀。他的皮肤正在裂开,黑色的纹路从脖子蔓延到脸上,嘴里不断喊着:“杀了我!快动手!”
镜头一转,守龙人站在他身后,手里举着刀,手一直在抖。他的眼睛红了,嘴唇动着,却没出声。
再一晃,画面到了另一处。他母亲站在一堆龙骨前,长发披散,双手结印。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嘴型分明在说:“舟儿,杀了我……”然后她的身体开始扭曲,骨骼发出咔咔声响,最后变成一具巨大的白色骸骨,盘绕在石柱上。
陈砚舟浑身发抖,冷汗顺着额角流下来。那些画面太真实了,真实得不像记忆,而是他当时就在现场看过一样。
“这是真的?”他抬起头,声音嘶哑,“这些都是真的?”
“都是你该知道的。”亡灵的声音缓了下来,“你父亲没能承受血脉之力,被反噬而死。你母亲自愿化为龙骨,封印龙脉。你是最后一个血纹继承者,也是唯一能终结这一切的人。”
陈砚舟的手慢慢松开了伞柄。他的呼吸变慢了,眼神也开始涣散。
“只要接受我,”亡灵继续说,“你就能掌控力量,不再痛苦。你可以改写命运,不必再逃,不必再躲。你想要的一切,都能得到。”
苏怀镜察觉不对劲。她猛地伸手抓住陈砚舟肩膀,用力一摇:“醒醒!你看清楚,它在骗你!”
陈砚舟眨了眨眼,像是从梦里被人拽出来。
“哪里不对?”他低声问。
“你妈最后看你那一眼,不是求你杀她。”苏怀镜盯着他的眼睛,“是警告。她在告诉你——别碰这东西。”
陈砚舟愣住。
刚才的画面重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母亲的眼神……确实不是恳求,而是恐惧。她怕的不是死,是怕他走上同样的路。
“它改了记忆。”苏怀镜咬牙,“这些片段是真的,但它加了料,让你觉得接受传承才是出路。”
亡灵悬浮在半空,龙目微闪,声音第一次有了波动:“愚蠢的凡人,你以为你能阻止天命?他体内血纹已经觉醒,迟早会失控。要么成为容器,要么被力量撕碎。”
“那就撕碎好了。”陈砚舟突然开口。
他扶着伞,一点一点站起来。膝盖还在抖,但他没再看地上的影子。
“我爸妈都选择了自己的路。”他说,“我不需要你告诉我该怎么活。”
亡灵沉默了一瞬,随即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震得地面又是一颤。
“你以为拒绝就有用?”它声音陡然变厉,“你体内的血纹不会听你的话。今晚过后,你会比谁都更渴望力量。等你彻底疯掉那天,我会再来找你。”
说完,它的身影开始变淡,缓缓下沉,重新没入地底裂缝。
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雨打废墟的声音。
陈砚舟站着没动,左手还按在太阳穴上。他头疼得厉害,眼前还有残影在闪,一会儿是他父亲的脸,一会儿是他母亲化龙的瞬间。
苏怀镜轻轻碰了下他手臂:“你还好吗?”
“头像被劈开了一样。”他咧了咧嘴,想笑,结果牵动嘴角伤口,疼得皱眉,“但至少……现在知道他们不是软弱。”
“谁?”
“我爸,我妈。”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们都试过抵抗。他们不想让我走这条路。”
苏怀镜点点头,收起银针。“那你打算怎么办?”
陈砚舟没回答。他慢慢抬起手,摸了摸左手腕上的旧疤。这个动作他已经做了无数次,尤其是在下雨天。
远处,雷声又滚了过来。
他刚想说话,忽然身子一僵。
左眼的金纹又动了。
这一次不是缓慢蔓延,而是猛地一跳,直接冲上了太阳穴。他闷哼一声,整个人往后退了半步,伞差点脱手。
“怎么了?”苏怀镜立刻上前扶住他。
陈砚舟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它……还在里面。”
“什么?”
“那个声音。”他闭上眼,声音压得很低,“我没完全甩掉它。它还在跟我说话。”
苏怀镜脸色变了。她迅速掏出最后一根银针,准备扎他风池穴。
可就在她抬手的瞬间,陈砚舟突然睁眼。
他的瞳孔已经泛红,但眼神清明。
“别扎。”他说,“我现在还能控制。”
他慢慢抬起右手,把伞重新拄稳。
“它以为我会怕。”他低声说,“可我最不怕的就是听别人给我安排命。”
苏怀镜看着他,没再动。
雨还在下,打在伞面上噼啪作响。
陈砚舟站在原地,呼吸沉重,但站得笔直。
他知道那股力量还在体内,也知道那个声音不会轻易消失。可刚才看到的记忆告诉他一件事——他的父母都不是懦夫。
那他也不能是。
“通道还在。”他抬头看向废墟深处,“钥匙也没丢。”
苏怀镜深吸一口气,走到他身边。
“那就走。”
陈砚舟迈出第一步,腿一软,差点摔倒。他靠着伞撑住,喘了几口气,又往前走。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他没停。
身后,那道地底裂缝缓缓合拢,只留下一条细长的黑痕,像大地的一道旧伤疤。
他的左手无意识摩挲着腕部疤痕,雨水顺着指尖滴落。
下一秒,左眼金纹猛然一跳,整条手臂瞬间僵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