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孙七如遭雷击,眼前发黑,他猛地抓住甘芳芳的肩膀,却又像被烫到一样松开,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骇人的力度,“甘芳芳!那是你女儿!你是怎么看的她?!不仅让她丢了,你还说这种话?!你……”
“我怎么说?我该怎么说?!”甘芳芳指着他的鼻子,涕泪横流,“孙七!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我们逃命的时候你在哪儿?信号断了,我打不通你电话,广播里一遍遍预警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看新闻了吗?你关心过c7区要出大事吗?你没有!你心里只有你那点破事!现在孩子丢了,你倒知道来怪我?!”
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孙七心上。
他想反驳,想说自己刚才在地铁里和章鱼怪拼命,想说自己一得到消息就疯了一样跑回来……但所有的理由在“孩子丢了”这个事实面前,都苍白无力。
是啊,如果他更警觉,如果他早点回家,如果他……无尽的悔恨和内疚淹没了他。
他颓然地低下头,肩膀垮塌下去,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脊梁骨。
过了好几秒,他才用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的声音问:“……在哪儿丢的?告诉我具体位置,我现在去找。”
甘芳芳抽泣着,断断续续地描述了大概的方位,那是在逃离c7区边界不远的一个岔路口。
孙七听完,没有再看他一眼,也没有再说一个字,猛地转身,拨开人群,朝着仓库外那片被暮色和混乱笼罩的街道,再一次冲了出去。
在他身后,甘芳芳顺着墙壁滑坐到冰冷的水泥地上,将脸埋进膝盖,压抑的绝望哭声终于毫无顾忌地爆发出来。
那哭声在嘈杂的收容点里并不算突出,却让周围几个同样面带悲戚的难民,默默地转开了视线,或发出了同病相怜的叹息。
在这末日般的景象里,一个家庭的破碎,只是无数悲剧中,微不足道的一角。
三天。
七十二个小时。
孙七像一头不知疲倦、也拒绝疲倦的困兽,用自己的双脚,几乎一寸一寸地丈量了c7区外围所有可能的地域。
废弃的街道、坍塌的巷口、临时难民聚集的窝棚、甚至连污水横流的下水道入口附近他都反复查看过。
眼睛熬得布满血丝,嘴唇干裂起皮,身上那件本就破烂的运动服更是沾满了尘土、泥浆和来历不明的污渍,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
他逢人便拿着手机问,上面是小诺近期拍的照片——她穿着过大睡衣,对着镜头怯生生笑着。
孙七的声音从最初的急切洪亮,变得嘶哑低沉,最后只剩下机械的重复。
没有。
所有的地方都没有那个小小的的身影。
他也几次三番找到联盟设立的临时驻点和信息登记中心。
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起初还耐心接待,在庞大的、不断更新的数据库里查询。
但一次次查出同样的信息后,他们的眼神里也带上了公式化的同情和不易察觉的敷衍。“孙先生,如果有任何关于您女儿孙小诺的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登记的联系人,您无论来多少次,没有消息就是没有消息,请您也保重自己。”
保重?
孙七扯了扯嘴角,连一个像样的苦笑都挤不出来。
他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再次来到甘芳芳所在的临时收容点。
女人蜷在分发下来的薄毯里,眼神空洞地望着斑驳的墙面,比三天前更加憔悴消瘦。
孙七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用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把寻找无果和联盟的回复告诉了她。
甘芳芳缓缓转过头,盯着他看了几秒,那空洞的眼神里骤然燃起暴烈的火焰。
她猛地掀开毯子,像一头发疯的母兽般扑上来,指甲抓向他的脸,压抑了许久的恐惧、绝望、自责,以及对丈夫全部的怨怼,化作最恶毒的言语,劈头盖脸地砸向孙七:
“废物!没用的东西!说什么要保护我们母女,我们出事的时候你在哪里?现在假惺惺地找什么找?!她肯定早就……早就没了!被你害死的!被你这个没本事又不管家的爹害死的!你还有脸回来?!你怎么不去死啊!!”
尖锐的咒骂在嘈杂的收容点里依然刺耳,引得旁人纷纷侧目。
孙七没有躲闪,脸上被抓出几道血痕,火辣辣地疼,但他连抬手格挡的欲望都没有。
他只是站着,垂着眼,任由那些刀子般的话扎进心里。疲惫和更深重的虚无感淹没了他,连争辩的力气都消失了。
之前,无论生活多难,工作多不如意,家里气氛多僵,只要想到小诺,想到她那双怯生生却又充满依赖的眼睛,孙七就觉得胸腔里还有一口气顶着。
再苦再累,得给她挣口饭吃,得让她尽量安全地长大。
那是他混沌生活里唯一清晰、沉重的坐标。
可现在,这个坐标消失了。
孙七站在废墟和流民之间,第一次感到彻底的茫然。
下一步该往哪里走?活着是为了什么?他甚至冒出一种阴暗的念头:如果消失的是自己就好了。
小诺还那么小,她的人生甚至还没真正开始。
郑小辉和李飞闻讯赶了过来。
这两个在「囚笼游戏」里和他有过命交情的兄弟,看到他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都红了眼眶。
他们二话不说,陪着他再次扎进那片令人绝望的搜寻区域。
郑小辉利用自己对这片街区更细致的情报网,带着孙七钻遍了更偏僻的角落,询问了更多滞留在边缘地带的零散难民,甚至偷偷靠近过已经被划为禁区、仍有诡异能量残留的c7区边界线附近。
李飞甚至尝试过进入c7区,可是却被反弹回来了,还遭到了赤羽的驱逐。
又几天过去,依旧一无所获。
“七哥……”李飞看着坐在废墟上,眼神发直的孙七,小心翼翼地说,“联盟那边的……遇难者统计名录,我和小辉也托关系反复查过了,新增的、未辨认的……都没有符合小诺特征的记录,但是那天不仅出现了阴罗子,还有章鱼怪,联盟那边根据小诺的情况判定.......”
后面的话李飞没敢说,但是潜台词他们都明白:在那种大规模混乱失序的灾难中,一个八岁小女孩独自存活下来的几率,微乎其微。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常理,都在指向同一个冰冷的事实。
孙小诺,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