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的吆喝声震得林子里的雀鸟扑棱棱乱飞,几片枯黄的树叶被惊得簌簌落下,砸在茅草棚的顶子上。老妇抱着儿子缩成一团,身子抖得像秋风里的筛糠,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死死咬着牙,把汉子往自己怀里又搂紧了几分。
李云谦眉头皱得更紧,他站起身,不慌不忙地挡在母子俩身前,对着那几个衙役拱手作揖,声音沉稳有力,压过了林子里的风声:“几位差爷,这母子二人是南来的流民,儿子身染咳疾,一路风餐露宿,实在走不动路,才在此歇脚,并非有意躲藏,还望差爷高抬贵手。”
为首的刀疤脸衙役鼻孔里哼出一声,嘴角撇出一抹讥诮的弧度。他双腿轻轻一夹马腹,策马往前挪了两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棚子里的人,目光像刀子似的刮过李云谦的脸,又落在他脚边那个沉甸甸的药箱上。马蹄踏起的尘土扑了李云谦一脸,他却纹丝不动,只是抬手轻轻掸了掸衣襟上的灰,眼神依旧平静。
“你是何人?”刀疤脸扯着嗓子问道,声音粗粝得像是砂纸磨过木头,“跟这两个南蛮子是什么关系?莫不是一伙的,想帮他们蒙混过关?”
“在下李云谦,是清溪村的郎中。”李云谦声音不卑不亢,“路经此地,见这位后生病情危重,恐有性命之忧,正想带他们回村医治,并非与他们同路。”
“郎中?”刀疤脸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扭头冲身后的几个衙役使了个眼色。那些衙役立刻跟着哄笑起来,笑声在林子里回荡,格外刺耳。“这年头,阿猫阿狗都敢自称郎中了!”刀疤脸说着,目光又落在那咳得直不起腰的汉子身上,眼神骤然一厉,语气也变得凶狠起来,“最近南边闹瘟疫,死了多少人你知道吗?上头有严令,凡南来流民,一律押去城外的隔离营查验,谁敢私藏,同罪论处!你一个乡野郎中,也敢插手官府的事,是活腻歪了不成?”
这话一出,老妇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她死死抓着汉子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对方的肉里,眼泪混着脸上的尘土往下淌,在布满皱纹的脸上冲出两道蜿蜒的泥痕。“差爷,我们不是瘟疫,真的不是啊!”她哽咽着哀求,声音里满是绝望,“就是普通的咳疾,路上找过郎中瞧的,求您行行好,放我们过去吧,我们还要去京城投奔亲戚,晚了就怕……就怕再也见不到了……”
汉子也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哑着嗓子道:“差爷,我真的不是瘟疫,我就是……就是赶路累的,咳咳……”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弯着腰,几乎要把肺都咳出来,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破旧的风箱在艰难地抽动。
刀疤脸见状,往后缩了缩脖子,像是怕被传染似的,猛地勒住缰绳,厉声喝道:“还说不是瘟疫?咳成这样,十有八九就是了!这病可是要人命的,传出去了,你担待得起吗?来人,把这两个南蛮子给我绑了,押去隔离营!要是敢反抗,直接棍棒伺候!”
身后的衙役立刻应了一声,纷纷跳下马来,抄起腰间的铁链,哗啦啦的铁链声在寂静的林子里格外瘆人。他们大步流星地朝着茅草棚走来,脸上带着凶神恶煞的表情,眼神里满是表情,眼神里满是不屑和凶狠,显然是没少干这种欺压百姓的勾当。
李云谦上前一步,稳稳地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沉声道:“差爷且慢!瘟疫之症,我略知一二,多有高热不退、浑身发斑、呕吐腹泻之相,这位后生虽咳疾缠身,却无高热,更无皮疹腹泻,只是长途跋涉耗损了肺阴,肝火犯肺所致,绝非瘟疫。若是贸然押去隔离营,他本就体虚,怕是经不起折腾,反而会断送了性命!”
“你懂个屁!”刀疤脸不耐烦地挥挥手,腰间的腰刀被他晃得哐当作响,“老子说他是瘟疫,他就是瘟疫!少在这儿跟我搬弄这些歪理邪说,识相的赶紧滚开,不然连你一起押去隔离营,到时候有你苦头吃的!”
说着,他拔出腰间的腰刀,刀鞘磕在马镫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雪亮的刀身在夕阳下泛着冷光,映得李云谦的眸子微微一缩。林子里的空气瞬间绷紧了,连风声都仿佛停了,只剩下衙役们粗重的呼吸声和汉子压抑的咳嗽声。
老妇吓得瘫坐在地,抱着儿子失声痛哭,嘴里反复念叨着“救命啊,救救我们”。李云谦却依旧站在原地,脸上没有丝毫惧色。他缓缓蹲下身,打开脚边的药箱,从里面取出一根银针,又拿出一块干净的白布,仔细擦拭着银针的针身,动作从容不迫。
“差爷若是不信,在下愿当场施针。”李云谦站起身,举着银针,目光坦然地看向刀疤脸,“此针入肺俞、列缺二穴,可暂缓他的咳疾,平复气血。若是瘟疫,银针之上,自会沾染秽浊之气,针身会变得晦暗无光;若是普通咳疾,银针取出后依旧光洁如新。届时是押是放,全凭差爷决断,如何?”
刀疤脸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他也怕真抓错了人,万一这汉子真不是瘟疫,闹到上头,自己吃不了兜着走。毕竟最近官府因为瘟疫的事闹得人心惶惶,要是再闹出什么乱子,他这个小头目的乌纱帽怕是保不住。可他又拉不下脸来认怂,只能梗着脖子,恶狠狠地瞪着李云谦:“哼,我倒要看看你耍什么花样!要是敢骗我,老子今天拆了你的药箱,把你扔进隔离营,让你跟这些南蛮子一起等死!”
李云谦不再多言,转身走到汉子身边,小心翼翼地扶着他侧身躺好,又让老妇帮忙按住他的肩膀,免得施针时动弹。他捏起银针,目光锐利如鹰,精准地找准了汉子后背肺俞穴的位置,手腕轻轻一转,银针便稳稳刺入,手法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紧接着,他又走到汉子身前,找准手腕上的列缺穴,再次施针。他手指捻动针尾,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指尖的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不多一分,不少一毫。
茅草棚里静悄悄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两根细细的银针上。老妇屏住了呼吸,连哭都忘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汉子的脸。衙役们也停下了脚步,脸上的凶光淡了几分,带着几分好奇和惊疑。刀疤脸坐在马上,眉头紧锁,死死地盯着李云谦的动作,手心里竟隐隐渗出了汗。
不过片刻工夫,原本急促的咳嗽声竟真的渐渐缓了下来,汉子胸口的起伏也渐渐平稳,脸上的痛苦之色褪去了几分,原本紧绷的身子也放松了不少。他缓缓睁开眼睛,眼神里闪过一丝清明,看着李云谦,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是虚弱地摇了摇头。
老妇止住哭声,瞪大了眼睛看着,嘴里喃喃道:“不咳了……真的不咳了……先生真是神医啊,神医……”
刀疤脸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骑在马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嘴角的肌肉抽搐着,显然是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林子里的风又吹了起来,卷起地上的尘土,迷了人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