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码头还蒙着一层水汽,柴油和鱼腥味混在空气里。陈小鱼拎着钓箱走下石阶时,老董已经在船边忙活了——那是条五六米长的木船,船身漆成深蓝色,有些斑驳,但收拾得干净。
“今儿换个玩法。”老董直起腰,抹了把额头的汗,“带你下水,船钓。”
陈小鱼跟着上了船。船身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摇晃,他赶紧蹲下稳住身子。船不大,中间有个小舱,船尾装着台旧的挂机,船头船尾各留出一片空间放钓箱。
“先穿这个。”老董递过两件橙色的救生衣,“船钓第一条,安全第一。甭管你会不会水,上了船就得穿着。”
救生衣有些旧,但很厚实。陈小鱼穿上,顿时觉得行动不便。老董检查了他的救生衣扣带,确认系牢了,才转身去解缆绳。
挂机“突突”地响起来,船慢慢离岸。陈小鱼坐在船中间的横板上,看着码头渐渐远去。水面在晨光下泛着细碎的波纹,风吹在脸上湿漉漉的。
“船钓,讲究个‘寻’字。”老董掌着舵,声音在发动机的轰鸣里有些模糊,“岸钓是人找鱼,船钓是船找鱼。哪儿有鱼,咱就把船开到哪儿。”
今天的装备很特别。老董从船舱里拿出两把两米一的路亚竿,竿身短而挺,配着小型纺车轮。“船上地方小,竿长了耍不开。路亚竿灵活,好操控。”主线用的是1.5号pE线,子线3号碳线,末端挂着枚亮片假饵。
“今天主攻翘嘴。”老董拿起那枚亮片,银色的金属片在晨光下闪闪发亮,“翘嘴是掠食鱼,就爱追这种闪亮亮的东西。”
船开了约莫二十分钟,在一处水面开阔的湖湾停下。老董关了发动机,湖面顿时静下来。他从船头拿起个塑料桶,扔进水里——那是自制的锚,桶里装了半桶水泥,栓着根长绳。
“下锚有讲究。”老董慢慢放着绳子,“不能下在正对钓点,要下在上风向,让船自然漂到钓点附近。这样船稳,还不惊鱼。”
果然,锚到底后,船慢慢调整方向,最后停在离一片水草区约二十米的地方,船身与岸边平行。
“就这儿。”老董指着那片水草,“草边藏小鱼,翘嘴爱在这儿埋伏。咱们在船上,能抛到草区边缘,岸钓够不着的地方。”
第一竿抛出去,陈小鱼就发现了船钓的不同——站着抛竿,脚下是晃的。他试了两次,一次用力过猛差点把自己甩出去,一次太轻只抛了十米远。
“膝盖微屈,重心放低。”老董示范着,身子随着船晃的节奏轻轻摆动,“借船的劲儿,不是对抗船的劲儿。来,再试。”
第三次好多了,亮片“嗖”地飞出去,落在三十米外的水草边。陈小鱼开始收线,让亮片在水下呈“之”字形游动——这是老董刚才教的,模仿受伤的小鱼。
收线到一半,手上突然一沉!不是挂底那种顿感,是有东西猛地一拽,接着开始剧烈挣扎。
“中鱼!”老董喊道。
陈小鱼赶紧扬竿刺鱼。水下的鱼开始发力,不是往深水扎,而是在水面附近左右猛冲,拉得鱼线“嘶嘶”作响。几个回合,一尾银白色的鱼被提出水面,在晨光下闪着鳞光。
“翘嘴!”老董笑道,“船钓开张,吉利!”
这翘嘴不大,一斤左右,但身子细长,嘴巴上翘,果然名副其实。最特别的是那身银鳞,在阳光下像镀了层水银。
“翘嘴讲究,水不清不要,饵不活不要。”老董也上了一尾,更大些,“能钓着它,说明咱们找对地方了。”
重新抛竿,陈小鱼渐渐找到了感觉。船在轻轻晃动,他随着晃动的节奏抛竿、收线,竟有种奇妙的韵律感。接下来半小时,两人你一条我一条,连上了七八尾翘嘴,都不大,但吃口猛,挣扎有力。
“这是小群。”老董看看鱼护,“大翘嘴是独行侠,不跟群。咱们得换个地儿,找大家伙。”
他起锚,发动挂机。船“突突”地又在湖上行驶起来。这次开得远些,到了湖心一处有枯树的水域。几棵不知哪年倒下的老树半浸在水里,枝杈露出水面,像水怪伸出的手。
“就这儿。”老董下锚,“树杈结构,藏大鱼。但得小心,别挂树上。”
陈小鱼换了个潜水深些的米诺假饵。抛竿,这次落点很准,就在树杈旁。他慢慢收线,让假饵在树杈间穿梭。突然,手上传来猛烈的一击——不是翘嘴那种快速的撕扯,而是沉重的、暴力的冲撞。
“大家伙!”老董放下竿。
陈小鱼赶紧弓起竿子。水下的鱼开始发力,不是猛冲,而是一股沉稳的、持续的拉力,直往树杈里钻。他小心控竿,试着把鱼引离障碍区。但鱼很聪明,绕着树杈转,线擦着树枝“嗤嗤”响。
“别硬拉,松松劲儿。”老董指挥着,“让它以为脱钩了,自己出来。”
陈小鱼稍稍松线。果然,鱼停顿了一下,然后缓缓游出树杈区。他趁机收紧线,开始慢慢遛鱼。这一遛就是十来分钟,鱼在水下不紧不慢地游,但每一摆尾都传来沉重的震颤。
终于,鱼乏力了。缓缓浮出水面——是尾大翘嘴,少说有三斤,银鳞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嘴翘得老高,像在不服气。
“漂亮!”老董抄网已备好,“船钓大翘嘴,可遇不可求!”
陈小鱼摘钩时,手有些抖——是兴奋的。鱼唇冰凉厚实,假饵的三本钩扎得很牢。
“树杈结构里的大鱼,都精。”老董也上了尾,稍小些,“能在这种地方活下来的,都是老江湖。能钓上来,说明你手艺到了。”
中午时分,太阳晒得人发昏。湖面起了层薄薄的水汽,远处的山影变得模糊。陈小鱼脱了外套,只穿件短袖,还是觉得热。
“歇会儿。”老董从船舱里拿出水和干粮,“船钓最忌急着赶场。鱼有鱼的作息,咱们得跟着。”
两人就着水吃馒头夹酱菜。船在湖心轻轻摇晃,像只巨大的摇篮。陈小鱼看着四周,湖水茫茫,岸在远处成了条线。他忽然觉得,在这水中央,天地都开阔了。
“知道为什么船钓过瘾吗?”老董喝了口水,忽然问。
陈小鱼摇头。
“自由。”老董指着湖面,“岸钓,你只能守着那一点。船钓,整个湖都是你的钓场。哪儿有鱼,咱就去哪儿。这是钓鱼人最自在的时候。”
吃完歇够,老董却不急着下竿。他发动挂机,船又在湖上慢慢行驶起来。这次他开得很慢,眼睛盯着水面,像在找什么。
“看那儿。”他突然指着一处水面。陈小鱼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水面有圈圈细密的涟漪,偶尔有鱼尾露出水面一闪。
“鱼在追小鱼。”老董熄了火,让船慢慢漂过去,“轻轻下锚,别惊了。”
船悄悄靠近,在离鱼群约三十米处停下。老董换上个波爬假饵——那种能在水面制造水花和声响的假饵。“这时候要用水面系,刺激它攻击。”
他轻轻一抛,波爬落在鱼群旁,“噗通”一声,在水面炸开一朵水花。然后他开始收线,让波爬在水面“啪嗒啪嗒”地跳跃,像条惊慌逃窜的小鱼。
一次,两次……到第五次时,水面突然炸开一大片水花!一条巨大的黑影从水下冲出,一口吞下假饵。
“打!”老董猛力扬竿。
中了!这次的手感完全不同——沉重,暴力,鱼中钩后直接跃出水面,在空中甩头,银鳞在阳光下像道闪电。然后“扑通”落回水中,开始疯狂要线。
“巨物!”陈小鱼惊呼。
老董小心控竿,渔轮“吱呀”出线。鱼在水下发疯似的冲,不是直线,是毫无规律的折线冲刺。他随着鱼的冲刺方向调整船头——这是船钓独有的优势,可以“跟鱼”,减小对线的压力。
这一搏就是二十多分钟。鱼三次跃出水面,每次都在空中剧烈甩头,想把假饵甩掉。但老董的钩扎得牢,鱼终于乏力了,被缓缓领到船边。
陈小鱼抄网入水,第一次没抄到——鱼太大了,抄网小了。第二次看准时机,从鱼头方向一套,才勉强抄起。
是尾巨大的翘嘴,少说有五斤,在抄网里扑腾,溅得两人满头满脸的水。
“过瘾!”老董喘着气,脸上却是灿烂的笑,“船钓要的就是这个!追着鱼打,跟着鱼跑,这才是钓鱼!”
夕阳西下时,两人开始返航。清点渔获:陈小鱼钓了翘嘴七尾,最大的那尾三斤;老董也差不多,多了那尾五斤的巨物。
“船钓就这样,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竿遇上什么。”回程路上,老董掌着舵,夕阳把他的身影拉得老长,“可能小鱼,可能巨物,也可能……”他顿了顿,笑了,“也可能空军。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水中央,自由自在地钓过。”
船靠码头时,天已擦黑。陈小鱼帮着系缆绳,收拾装备。码头边的餐馆亮起灯,有炊烟升起。
“知道为什么船钓的鱼好吃吗?”老董忽然问。
陈小鱼摇头。
“活水鱼,肉紧实。”老董说,“而且船钓通常能钓到深水区的鱼,水温低,长得慢,肉质细腻。清蒸,鲜甜;煎烤,香韧。是岸钓很难比的口感。”
那晚,两人在码头边的小馆子吃了饭。老板把那条五斤的翘嘴做了两吃——身子清蒸,头尾烧汤。清蒸的鱼肉雪白,蒜瓣状,只撒了点葱姜丝,淋了蒸鱼豉油,鲜得人掉眉毛。鱼头汤奶白,撒了胡椒粉,喝一口,浑身舒坦。
睡前,陈小鱼在日记上写:“船钓一日,如行江湖。水阔任舟行,鱼深随竿至。所获非惟鱼,乃知自由之贵,追寻之乐。船钓之妙,在可追鱼而钓,可逐波而行。天地为盘,湖为局,竿为子,鱼为弈。此中快意,非岸钓所能及也。”
窗外,月色满湖。陈小鱼知道,等哪天风平浪静,等哪天有闲,他还会上那条船。而那时,湖会是怎样的湖,鱼会是怎样的鱼,又会有怎样的奇遇?
而这,正是船钓最让人着迷的地方——在无垠的水面上,驾一叶舟,执一根竿,追那些在水下游弋的、自由的灵魂。然后带着满身的湖水气息,和一颗被江湖荡涤过的心,回到岸上,继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