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3月,黑风口,正午如夜。
那一枪,是在两股截然不同的风中撞击出来的。
一股是黑风口天然的狂乱旋风,呜咽着撕扯着一切;另一股,是陈虎特制的“黄泉路”毒烟,带着幽绿色的死亡气息,如恶龙般盘旋直上。
“砰!” “砰!”
两声枪响,几乎重叠成了一声。
林远山只觉得右耳边“嗡”的一声炸响,一股灼热的气浪夹杂着碎石粉末,狠狠地抽在他脸上。北村的子弹擦着岩石的边缘飞过,在他脸颊上犁出一道血槽,只要再偏一寸,他的半个脑袋就没了。
他顾不上擦血,眼睛死死盯着瞄准镜。
而在五百米高的烽火台上,北村正雄的情况更糟。
林远山的子弹穿透了层层迷雾,虽然被狂风稍微吹偏了一点,没有击中北村的心脏,但却精准地打在了他举起的九七式步枪的瞄准镜上。
“哗啦!”
光学玻璃炸裂。子弹的动能带着玻璃碎片,狠狠地扎进了北村的右眼眶和面部。
“啊——!!”
北村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捂着满是鲜血的脸,仰面摔倒在太师椅旁。那把昂贵的狙击步枪也被巨大的冲击力撞飞,掉下了悬崖。
“大佐阁下!!”
几名戴着防毒面具的亲卫拼命冲上去,想要拖走北村。
但此刻,整个黑风口已经不再是战场,而是变成了真正的修罗场。
陈虎的“黄泉路”,威力显现了。
那些埋伏在岩缝、草丛里的三十名顶尖狙击手,此刻正经历着地狱般的折磨。他们注射了高纯度的兴奋剂,神经本就处于极度紧绷和亢奋的状态,如今被这含有致幻毒蘑菇粉末的浓烟一熏,那种药物的副作用被瞬间放大了百倍。
在他们的视野里,世界扭曲了。
原本的岩石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恶鬼;飞舞的枯草变成了索命的厉鬼长发;而身边同样穿着伪装服的战友,在他们眼中,竟然变成了那个让他们日夜恐惧的“风语者”林远山!
“林远山!他在那儿!!”
一名日军狙击手突然发狂,扯掉脸上的防风镜,双眼通红,举枪对着身旁不到五米的同伴扣动了扳机。
“砰!”
那个同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枪爆头。
“八嘎!你疯了!我是田中!!”
“鬼!都是鬼!杀!杀光你们!!”
疯了。全疯了。
枪声在烽火台周围毫无章法地炸响。原本严密的交叉火力网瞬间崩溃,变成了自相残杀的乱射。有的鬼子抱着头在地上打滚,嘶吼着有人在啃他的骨头;有的鬼子为了躲避幻觉中的恶魔,竟然直接跳下了万丈深渊。
“啊————”
惨叫声随着坠落的人影,消失在深不见底的峡谷中。
……
山道下方。
林远山靠在岩石后,听着上面传来的那些不似人声的嘶吼和乱枪声,也不禁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我的个乖乖……”赵铁柱缩着脖子,看着那团绿色的毒云,“虎子这药……真他娘的邪乎。这哪里是打仗,这是在炼蛊啊。”
“别看了。”林远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冷静地更换了一个弹夹,“趁他们乱,撤。”
“撤?不上去补枪?”小石头有些不甘心,“师父,北村好像中枪了!这是杀他的好机会啊!”
“上不去。”林远山摇头,“上面现在是疯人院。那帮鬼子虽然疯了,但手里的枪是真的。我们现在上去,会被流弹打成筛子。而且……”
他看了一眼风向。
“风要变了。再过几分钟,毒烟可能会倒灌下来。到时候我们也得疯。”
林远山看了一眼身边瑟瑟发抖的王麻子。
王麻子死死盯着上面的毒烟,眼神里既有恐惧,又有一丝报复的快感。他嘴里喃喃自语:“报应……这就是报应……让他们也尝尝……尝尝药的滋味……”
“走!”
林远山拉起王麻子,四人借着浓烟和混乱的掩护,迅速撤离了那条死亡山道。
……
烽火台上。
北村正雄被亲卫死死按在地上。
他的右眼全是血,半边脸肿得像馒头,剧痛让他几乎昏厥。但他依然听到了周围那如同地狱般的惨叫声。
“大佐!快走!这里守不住了!第一小队和第二小队……全疯了!”亲卫队长惊恐地喊道。
透过防毒面具的镜片,北村仅剩的一只左眼,看到了让他终生难忘的一幕。
他亲手训练出来的、寄予厚望的“神风狙击队”,此刻正像一群中了邪的野兽,互相撕咬、射击。鲜血染红了烽火台,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一起。
“林……远……山……”
北村的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他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他用所谓的“科学”药物打造的超级战士,最后却毁在了几把草药和毒蘑菇熬成的土方子里。这是对他最大的讽刺。
“撤……”北村咬碎了一颗牙齿,咽下了满嘴的血腥,“炸了这里……别让他们……活着离开……”
“哈伊!”
亲卫队长背起北村,向后山的紧急撤离索道跑去。
临走前,工兵按下了起爆器。
那是北村原本给林远山准备的最后一道“菜”——预埋在山道两侧的定向地雷。
“轰!轰!轰!”
剧烈的爆炸在林远山他们身后响起。
山道崩塌,巨石滚落,彻底封死了上山的路,也将那些还在自相残杀的日军狙击手,永远地埋葬在了乱石之下。
……
一小时后,野狼谷外围。
四个人影狼狈地钻出了密林,瘫倒在一条小溪边。
“呼……呼……”
赵铁柱大口喘着气,把机枪扔在一边,一头扎进溪水里猛灌了几口。
“活过来了……真悬……”
小石头也累得够呛,但他脸上却挂着笑:“师父,咱们赢了!咱们四个人,干翻了他们三十个!”
林远山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正在用溪水清洗脸上的伤口。那道血槽很深,皮肉翻卷,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没赢。”林远山淡淡地说。
“没赢?鬼子都那样了还没赢?”赵铁柱不解。
“北村没死。”林远山看着水中倒映出的自己,那张脸上满是硝烟和血迹,“我那一枪,打偏了。打在了他的枪上。”
“只要他没死,这就不是终结。”
林远山从怀里掏出那块油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98K的瞄准镜。
“不过,这一仗,把他打疼了。也把他打怕了。”
“他的‘猎犬’死光了,他的眼睛(指瞄准镜和信心)也被打瞎了。短时间内,他没力气再来找我们麻烦了。”
这是他们争取到的宝贵时间。
“林哥。”一直沉默的王麻子忽然开口。
他走到林远山面前,伸出那只残缺的手,递过来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被烧焦的、带着血迹的肩章。
那是他在撤退时,从一个摔下悬崖的鬼子尸体上扯下来的。那是日军特种部队的徽章。
“烧了它。”王麻子看着那块徽章,眼中的浑浊散去了一些,多了一份清明,“给虎子看。让他知道,他的药……没白熬。”
林远山接过肩章,点了点头。
“走。回家。”
……
野狼谷,岩洞。
当那块烧焦的肩章被放在陈虎面前时,这个只有一条腿的汉子,竟然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好……好样的……”陈虎一边哭一边笑,“这帮狗日的……终于尝到滋味了……”
白鹿(此时已经从后方医院偷偷跑回来了,或者通过交通站送来了物资和信,这里设定为她冒死送药归队,为了剧情连贯)正在给林远山缝合脸上的伤口。
“你还要疯到什么时候?”白鹿看着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心疼得手都在抖,“差一点……就差一点你就没命了。”
“这不是回来了吗。”林远山握住她的手,眼神温柔,“而且,这次真的很值。”
“北村的精锐尽失,他在太原的地位肯定会动摇。赵家庄的危机也解除了。”
林远山看向洞外的群山。
此时,春意已经真正降临太行山。漫山遍野的山花烂漫,嫩绿的树叶在风中摇曳。
“春天到了。”
林远山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芬芳的空气。
“我们熬过了最冷的冬天。”
“接下来……”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该轮到我们反攻了。”
……
太原,日军陆军医院,特护病房。
北村正雄躺在病床上,右眼缠着厚厚的纱布,左手打着石膏(摔伤)。
房间里一片死寂。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特战专家,此刻就像一头被打断了脊梁的老狼,散发着颓败的气息。
“大佐阁下。”
藤原健二(特高课课长,北村的好友)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大本营的处分下来了。”藤原看着老友的惨状,叹了口气,“黑风口一战,损失惨重,而且……那是‘友军误伤’。这让上面很震怒。”
“念。”北村的声音沙哑,没有一丝波澜。
“解除北村正雄特种作战顾问职务,降为预备役,即日遣返回国休养……”
“呵呵……”
北村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声牵动了脸上的伤口,鲜血渗出了纱布。
“遣返?休养?”
北村猛地坐起来,一把抓过那份文件,撕得粉碎。
“我不走!!”
他那只独眼里射出疯狂的光芒。
“我还没输!林远山还没死!”
“藤原!”北村抓住藤原的衣领,“帮我。最后一次。我不当指挥官了,我不带兵了。我要……我要以个人的名义,留在中国。”
“你想干什么?”藤原皱眉。
“我要当一名普通的狙击手。”
北村松开手,靠在床头,看着天花板。
“既然战术赢不了他,既然药物赢不了他……”
“那我就用最原始的方式。”
“我要潜伏。像他一样,潜伏在暗处。”
“我要做一只真正的孤狼。”
“直到……我亲手把子弹送进他的心脏。”
藤原看着这个已经疯魔的老友,沉默良久,最终点了点头。
“好。我会安排你‘失踪’。对外宣称你已经回国了。”
“但是北村,这是最后的机会。如果这次你死了……”
“那就让我死在枪下。”北村摸了摸那只瞎掉的右眼,“那是狙击手最好的归宿。”
……
1942年4月,清明。
太行山下了一场雨。
神枪小队在野狼谷后的山坡上,立了一块无字碑。
那是给牺牲的战友,也是给过去的自己立的。
林远山站在碑前,将那把跟随他征战多年的98K背在身后。他的脸上有了一道新的伤疤,让他看起来更加冷峻、沧桑。
“老赵,石头,麻子,虎子,白鹿。”
林远山看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这支队伍,残的残,伤的伤,但他们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冬天过去了。”
林远山说。
“从今天起,我们不再是被追杀的猎物。”
“我们要走出这大山,去平原,去铁道线,去鬼子的心脏。”
“我们要让‘风语者’的名字,成为所有侵略者的噩梦。”
风,吹过太行山。 它不再凛冽,而是带着春雷的轰鸣。
那是反攻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