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黄昏，方清雪在醉花亭转了一大圈没找到人。
她去问海棠和冬宁，两个小崽子互殴的起劲，问话时一个看天一个看地，没个正经。
方清雪叉腰叹气：“搞什么，多久没露面了都？墨怀那臭道士好不容易下来一趟，不让他给你们大师姐算算岂不是可惜？”
罢了。
方清雪转了大半天，最终拿了些小八的闲嘴零食，顺路去找她的大师兄沈江白。
翠竹苑的大门是开的。
听说大师兄今天接待墨怀，两人在屋内待了大半天，也不知现在那臭道士走了没有。
“大师兄。”
“大师兄？”
方清雪在正堂没看见人，又穿过抄手游廊，路过池塘水榭，径直去沈江白的书房。
书房的门半开，方清雪敲了两下门走进去，在桌面上看到两张黄纸。
“嘶……生辰八字？”
大师兄竟然会破天荒找墨怀算姻缘。
沈江白小时候不信这些天命卜算之术，偏偏墨怀这个毫无边界感的师兄又想窥探他这个未来剑首师弟的命格，两人没少因为这个掐脖子打架，虽然最终都以沈江白压倒性胜利收尾。
看来大师兄确实对尤雾在乎的很。
方清雪低叹一声，把两张黄纸用砚台压好，随后顺便去关窗。
今天天色阴沉，到时候下雨刮风把这些纸东西弄湿了可不好。
另一边的书案上放着两只茶杯，方清雪走过去摸了摸，竟还是温热的。
她正疑惑屋子里人跑去了哪儿，又忽然察觉书架后面隐约有风声，便顺着声音的方向走过去。
……书架后竟然有一条隐秘的缝隙。
方清雪将那缝隙推开，便露出一条窄道。
她只知自己的大师兄院内有地窖，里头放的都是珍藏的甘露，却不知他的书房还有秘密通道。
大师兄为人处世向来正大光明。
即使是秘密通道，也应该是与修行有关，说不定是他用来休息闭关的场所。
“……”
思虑片刻，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方清雪顺着窄道走进去。
大概走了十几步，前方的拐角有微光，隐约传来风翻阅纸张的沙沙声。
“大师兄，你在里面吗？”
回答她的是空寂的回音。
继续往里走，方清雪看到一座半身像木刻，万千青丝刻的生动，是一名女子。
待走到正面，方清雪一眼看见木刻女子鼻尖上的小痣，所刻是谁不言而喻。
她左右打量，佩服得点头：“这个木头尤雾……还挺逼真的呢。”
为了观看木刻整体，方清雪退后两步，却不慎踩到堆放在地的画卷，连带着墙上的幕布，一起被掀起。
……
那是挂满一墙的人像画卷。
视线仿佛被攫住，方清雪瞳孔颤动，喉间的声音消弭，忍不住捂住唇。
画卷上画的，都是同一个人。
其中有女子忘我练剑的英姿。
有她在花亭饮茶时出神的倩影。
清媚不俗的正脸，清丽的侧颜。
以及。
方清雪从未见过的模样。
衣襟松散，香肩圆润。
旖旎的粉红，动人的讨饶。
水盈盈的眸子，欲语还休，怯怯地注视着画外，让人心尖一颤，浮想联翩，忍不住想去疼爱。
这也是……
尤雾。
不仅这一幅，旁边还有数十幅这般勾人神态的画卷。
方清雪突然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她控制着情绪走近一些，看到画上那熟悉的勾线，熟悉的笔触。
仿佛就看到自己的大师兄夜里点着灯，坐在这一方天地忘我地勾勒画中女子，以他极致疯狂但又压抑的爱慕，描摹着情色和隐秘，放纵自己的意淫消散。
那个温柔照顾师弟师妹的大师兄。
那个克己复礼，儒雅谦卑的沈江白。
那个世人眼中清绝孤冷的剑首。
不……不该是这样的。
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方清雪大脑一片空白，想慌忙逃走，腿脚又仿佛灌了铅，难以挪动半步。
待她冷静下来时，才发现自己不是过于紧张，而是四肢受寒气影响，中了寒毒。
……遭了。
“好看么？”
一道阴风吹过。
沈江白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
他脸上情绪不显，那张薄唇浅浅勾着，眼底深如黑潭，垂睫睨过来时，阴冷之气仿佛要将人贯穿，吞吃入腹，与那些情色画卷一起，钉死在墙壁上。
方清雪哑着声音，牙齿打颤：“大，大师兄……”
沈江白没动她，只是闲闲地捡起地上滚落的画卷，慢条斯理地拉开，身无旁人般的欣赏。
方清雪心中渗然。
他说：“你觉得好看么？”
思绪凝结，混乱无比，方清雪说不出其他，只能丢了魂似的点了点头。
“是画好看，还是人好看？”
方清雪：“……是画中人好看。”
身旁的男人轻笑了声。
他收起画卷，随手放在书案上。
“眼光不错。”
“这些画，终于不再只有我一人欣赏。”
“毕竟，尤雾若是知道……”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轻拍她的肩。
“恐怕又要生气不肯见我了。”
“清雪，到那时，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
方清雪记不清自己是如何走出翠竹苑的。
只记得沿路碰到提灯路过的冬宁海棠时，两条大腿都在发抖，差点儿给这两个小的磕了一个响头。
“四师姐，你怎么了呀？”海棠不解地歪了歪头，扶她起来。
“你还能走吗，我让大师姐来接你。”
方清雪突然回了半边魂：“尤雾？她回来了？”
冬宁：“嗯嗯。大师姐回来了，还给我们带了不少符箓和仙果，几个师弟师妹正在屋里分呢。”
“怎么了？”
就在这时，尤雾从不远处走过来，她下了一趟山，穿了一身绛红色的丝质长裙，长发半挽，用发带随意束着。
她在天道阁时很少穿这种鲜艳的亮色，方清雪便猜她前些日子多半是去万剑宗找了祁妙。
看到方清雪被搀扶着，魂不守舍的模样，尤雾蹙了下眉：
“咋了？你又吃你哥挖的野蘑菇了？？”
方清雪抓住她的手臂，恶鬼似的抱住她，嘴里喃喃自语，感激涕零：
“还好你是正常人……呜呜呜呜……”
尤雾：？
“我之前错怪祁妙了，要是下次你见她，帮我跟她道个歉。”
她大师兄不是像男鬼。
他就是个男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