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丹炉里的炭火噼啪作响,火光映在苏清栀脸上,明明灭灭。
她盯着炉火,手里握着把特制的铜勺,时不时搅动炉内翻滚的药液。药液呈墨绿色,粘稠如蜜,随着搅拌冒出一个个气泡,破裂时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香气——像雨后青草混合着冰雪的味道。
天心草已经化成汁,凤尾藤也熔炼完毕,现在正在融解龙血竭。这是最关键的一步,龙血竭性烈,温度太高会失去药性,太低又融不开。必须时刻盯着,差一丝都不行。
窗外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远处隐约传来犬吠声,还有……金属碰撞的脆响。
苏清栀手稳得像磐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她全部心神都集中在炉火和药液上,外界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水幕,模糊不清。
“砰!”
客栈楼下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
苏清栀终于皱了皱眉,对守在门口的暗卫说:“去看看怎么回事,别让人上来。”
“是!”
暗卫刚下楼,楼梯就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脚步声杂乱而沉重,还夹杂着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痛哼。
苏清栀左手继续搅动药液,右手已经摸向腰间——那里藏着三把淬毒的飞针。但她没动,因为听出了脚步声里有陈七。
果然,房门被推开,陈七冲进来,身上沾着血,但不是他的。他身后跟着两个暗卫,架着个浑身是伤的中年男人,男人左臂无力地垂着,显然是断了。
“王妃!”陈七急声道,“圣教的人动手了!东边那批人中了醉仙散,全倒了。但西边那批人里有懂毒的,识破了千机毒,反过来追着我们的人打!王五为了掩护弟兄们撤退,断后时被围了,这是拼死带回来的情报——”
他指向那个断臂的男人。
苏清栀看了眼药炉,估算了下时间,还有半柱香才能成丹。她放下铜勺,走到男人面前:“说。”
男人疼得脸色煞白,但眼神清明,咬牙道:“西边那批人……领头的就是昨天逃走的那个面具人!他认出了千机毒,还说……说王妃您的手段他三年前就见识过了……”
三年前?
苏清栀眼神一冷。三年前她还没穿越,原主是个草包,不可能用毒。除非……
“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男人喘了口气,“说‘玄医门的叛徒,果然都是一个德行’。然后就用了一种黑色的粉末,撒在我们撤退的路上,沾上的人立刻浑身溃烂……死了三个弟兄……”
黑色的粉末,沾身即溃烂——是蚀骨粉!圣教也有蚀骨粉,而且配方和她的一模一样!
苏清栀猛地想起云崖说过的话:教主抓了不少医者和药师,尤其是精通古方的。她师父被当成药奴,难道……圣教的毒术,都是从玄医门抢来的?
“王妃!”楼下又传来喊声,“南边那批人冲破防线了!正在往客栈冲!”
陈七脸色大变:“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是那个面具人。”苏清栀冷静得可怕,“他昨天逃走时,在客栈周围留了记号。圣教的人顺着记号找来的。”
她转身回到药炉前,重新拿起铜勺。炉中药液已经变成深褐色,气泡变小变密,这是快要成丹的征兆。
“陈七,带所有人下楼,守住客栈大门和窗户。不用死守,拖时间就行。半柱香,只要半柱香。”
“可是您一个人在这儿——”
“这是命令。”苏清栀没回头,“另外,去把云崖叫来。告诉她,面具人用的毒是玄医门秘传,她应该知道怎么解。”
陈七咬牙,一挥手:“走!”
暗卫们架着伤者退出去,房门重新关上。
屋里又安静下来,只剩下炉火的噼啪声和药液翻滚的咕嘟声。苏清栀盯着那渐渐凝固的药液,手稳得像架在石头上的秤。
楼下传来打斗声,刀剑碰撞,惨叫,怒吼。窗户被砸破的声音,火把扔进来的声音,还有……毒烟弥漫的“嘶嘶”声。
苏清栀闻了闻空气,是“迷魂烟”,圣教常用的手段。她摸出颗解毒丸含在舌下,继续搅动药液。
药液开始凝固,从边缘向中心慢慢结成胶状。这是最关键的时刻,必须保持温度均匀,否则丹药会裂开,药性大减。
“砰!”
房门被撞开!
不是推,是撞!整扇门板飞进来,砸在墙上,碎成几块。烟尘里,三个人影冲进来——都是黑衣蒙面,手持弯刀,刀身上还滴着血。
苏清栀看都没看他们,右手一挥,三把飞针疾射而出!
“嗖!嗖!嗖!”
针尖泛着幽蓝的光,精准地扎进三人咽喉。他们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挺挺倒下,手里的刀“咣当”落地。
苏清栀这才抬眼,扫了下门口。又涌进来五个人,这次学乖了,举着盾牌。盾牌是木质的,但表面涂了层油亮的东西,显然是防毒防针的。
麻烦。
她左手还在搅动药液,右手已经摸向腰间另一个口袋——里面装的是“火爆珠”。但这东西威力太大,在屋里用会把药炉也炸了。
正犹豫间,窗外突然射进来三支箭!
不是黑箭,是普通的羽箭,但准头极佳。一箭射穿一个持盾者的手腕,盾牌脱手;一箭钉在另一个持盾者的脚上,那人惨叫倒地;第三箭直接穿过盾牌缝隙,扎进第三人眼眶!
“云崖!”苏清栀眼睛一亮。
黑衣女子从窗外翻进来,落地无声,长弓在手,弦上又搭了三支箭。她扫了眼药炉:“还要多久?”
“二十息。”
“够用。”
云崖转身,三箭齐发!箭矢穿透烟雾,外面传来三声惨叫。她动作不停,又从箭袋里抽出五支箭,这次箭头上绑着小布包——是她特制的毒药包。
“捂住口鼻。”她提醒一句,拉弓射箭。
五支箭射向门外走廊,布包炸开,黄色粉末弥漫。圣教的人猝不及防,吸入粉末后立刻剧烈咳嗽,咳着咳着就开始吐血。
“是‘肺痨散’。”云崖收弓,“沾上一点,肺会慢慢烂掉,三天内必死。解药我有,但不会给他们。”
苏清栀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玄医门的毒术,果然狠辣。
楼下打斗声渐弱,陈七带人把冲进来的圣教徒清理得差不多了。但远处还有更多脚步声在逼近——圣教的援兵到了。
“成了!”
苏清栀低喝一声,左手铜勺猛地一挑!炉中凝固的药块被挑出来,在空中划了道弧线,精准地落进早就备好的冰水里。
“滋啦——”
白雾升腾,药块迅速冷却,变成十二颗龙眼大小的褐色丹药。丹药表面光滑,泛着淡淡的光泽,隐约可见细密的纹路——这是药性完美的标志。
破瘴丹,成了!
苏清栀捞起丹药,装进特制的玉瓶里。刚塞好瓶塞,窗外突然传来尖锐的哨声!
不是一支,是几十支!此起彼伏,从四面八方传来,把整个客栈团团围住。
云崖冲到窗边看了一眼,脸色沉了下来:“至少一百人。领头的……是那个面具人,他手里拿着个东西。”
苏清栀也走到窗边。楼下街道上,密密麻麻站满了黑衣人,火把把整条街照得亮如白昼。面具人站在最前面,手里举着个竹筒,竹筒口冒着淡淡的黑烟。
“是引兽香。”云崖咬牙,“他在召唤鬼哭涧里的东西。”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野兽的咆哮!不是一种,是好几种混杂在一起——有寒蛟的低吼,食尸甲的嘶鸣,还有……完全没听过的、更加瘆人的声音。
“他想把整个鬼哭涧的毒物都引过来!”云崖握紧长弓,“客栈守不住了,必须立刻突围。”
苏清栀看了眼手里的玉瓶,又看了看楼下黑压压的人群和远处越来越近的兽吼,忽然笑了。
“陈七!”她朝楼下喊,“把所有能烧的东西堆到一楼大厅!酒、油、布料,有多少堆多少!”
陈七在楼下应了一声,接着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
云崖皱眉:“你要放火?”
“不是放火。”苏清栀从药箱里掏出几个大瓷瓶,“是放烟。”
她打开瓷瓶,里面是各种颜色的粉末。红的、黄的、绿的、紫的,她一股脑全倒进一个空木桶里,又拎起桌边的酒坛,“哗啦”全浇进去。
“这些粉末单独用是毒药,混合燃烧会产生剧毒烟雾。”她解释,“烟雾比空气重,会贴着地面扩散,覆盖整条街。圣教的人只要沾上一点,皮肤溃烂,眼睛失明,呼吸道灼伤——死不了,但比死难受。”
云崖看着那桶五颜六色的混合物,嘴角抽了抽:“这也是玄医门的方子?”
“我自创的。”苏清栀理直气壮,“叫‘百花齐放’,好听吧?”
“……”云崖决定不接话。
楼下,陈七已经把大厅堆满了易燃物。苏清栀把木桶递给他:“点火,扔进去,然后所有人上二楼,捂住口鼻,闭气至少三十息。”
陈七接过木桶,手有点抖——不是怕,是激动。
“属下领命!”
他抱着木桶冲下楼。几息后,一楼传来“轰”的一声巨响!不是爆炸,是剧烈燃烧的声音。紧接着,浓烟滚滚而上,不是普通的黑烟,是五颜六色的彩烟,在火光照映下诡异而美丽。
烟雾迅速蔓延出客栈,贴着地面涌向街道。圣教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彩烟吞没。
“啊——我的眼睛!”
“咳!咳咳!喉咙……烧起来了!”
“脸!我的脸!”
惨叫声此起彼伏。面具人反应最快,第一时间捂住口鼻往后撤,但他身后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彩烟所过之处,黑衣人成片倒下,在地上痛苦翻滚。
远处的兽吼声也变了调——毒烟对毒物也有用!寒蛟的怒吼变成了哀鸣,食尸甲的嘶鸣戛然而止,那些未知的怪物声音迅速远去。
“趁现在!”苏清栀抓起药箱和玉瓶,“从后门走!云崖,你开路,我断后!”
“你断什么后?”墨临渊的声音突然从楼梯口传来。
他一身玄衣染着血,但都是别人的血。手里提着剑,剑尖还在滴血。显然,他刚才在外面也经历了一场恶战。
“王爷?”苏清栀一愣,“您不是在外围警戒吗?”
“警戒完了。”墨临渊走到窗边看了眼楼下,“你的‘百花齐放’效果不错,至少放倒了八十个。剩下二十个,包括那个面具人,已经撤了。”
他转身,看向苏清栀手里的玉瓶:“药成了?”
“成了。”苏清栀递过去,“十二颗,够我们用。”
“不够。”墨临渊没接,“我要至少三十颗。”
苏清栀皱眉:“药材只够配十二颗,再多没有。”
“那就再配。”墨临渊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扔在桌上,“我带来的。”
布包打开,里面是堆得整整齐齐的药材——天心草十株,凤尾藤八株,龙血竭……足足一斤!
苏清栀眼睛都直了:“您……您哪儿弄来这么多?”
“买的。”墨临渊面不改色,“黑市价,天心草一株三千两,凤尾藤一株两千两,龙血竭一两一千两。总共花了……六万八千两。记你账上。”
苏清栀:“……”
她看着那堆价值连城的药材,又看看墨临渊,突然觉得头有点晕。
不是虚弱的晕,是算账算晕的。
六万八千两……
利滚利的话,她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王爷,”她虚弱地说,“我觉得,我还是死在白雾谷比较划算。”
“想得美。”墨临渊把药材推到她面前,“赶紧配药。三十颗,一颗不能少。配不完,债上加债。”
苏清栀盯着药材看了三息,认命地挽起袖子。
“陈七,重新生火!云崖,帮我处理药材!王爷……您一边儿歇着去,别碍事!”
窗外,彩烟渐渐散去,街道上横七竖八躺着呻吟的圣教徒。远处,兽吼声彻底消失。
客栈里,炼丹炉重新燃起。
这一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