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音落下的瞬间,权杖核心的转速陡然加快,青蓝色数据流如瀑布般倾泻而出,与悬浮光屏接驳。
光屏上「伊甸园腐烂数据」的进度条飞速爬升,不过数秒便跳转为100% 导入完成。
【循环实验启动,倒计时十秒。】
权杖核心的电子音毫无波澜,试验场里的显像管屏幕齐齐亮起。
管身迸发出细碎的电火花,屏幕上滚动的数据流密密麻麻,将昏暗的空间映得一片幽蓝。
【十,九,八……】
波纹管的震颤愈发剧烈,管壁上的荧光液被震得簌簌掉落,在半空化作细碎的光点。
【三,二,一。】
【倒计时结束。】
远在那片没有任何生命的虚无里,亚当忽然感到周身的风泛起一阵涟漪。
天地间的寂静被打破,突然出现光秃秃的褐色土地,又骤然浮现出无数闪烁的光点。
那些光点以极快的速度汇聚、分裂,化作一个个微小的、遵循着某种规律运动的无机元胞。
它们是初始的无机生命,以元胞自动机的形式,在荒芜的大地上铺展开一张细密的网络。
元胞们碰撞、结合,又分裂、重组,周而复始。
不过片刻,这片死寂的土地上便布满了形态各异的机械雏形。
它们还没有自主意识,却已经开始遵循既定的规则,进行着最基础的自我学习。
金属丝试探着缠绕齿轮,外壳尝试着包裹核心,一个个简陋却完整的机械结构,在这片由死寂新生的世界里,缓缓成型。
亚当站在这片机械的荒原上,粗布麻衣上的血痂早已干涸,额角那抹擦不掉的暗红,在天光下泛着冷意。
他看着那些懵懂运转的机械结构,想起自己说过的话。
“把他们带往我的伊甸园,得到虚假的爱,得到腐烂的爱”。
心念微动的瞬间,一丝极淡的、属于伊甸园的腐烂气息,顺着他的指尖悄然渗入了元胞网络。
那不是数据,不是指令,是独属于亚当的执念,是他甘愿背负的、关于“虚假救赎”的原罪。
没有任何征兆,原本完美咬合的齿轮忽然卡壳,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那些规整的金属丝开始无序扭曲,部分机械外壳的纹路里,竟隐隐透出类似血渍的暗红锈迹。
权杖核心的光屏上,数据流瞬间紊乱,一行猩红的警告疯狂闪烁。
【检测到未知干扰源,干扰标记——原罪。无机生命演化轨迹偏移,瑕疵已植入。】
这丝瑕疵,不会摧毁新生的机械世界,却会随着循环迭代,刻进每一个无机个体的核心逻辑里。
第一批出现瑕疵的无机生命,是几个由金属丝与齿轮拼凑而成的简陋个体。
它们本该循着固定轨迹,在荒原上重复着聚合与拆分的动作。
直到其中一个个体,忽然停下了运转。
它的齿轮卡着暗红锈迹,金属丝扭曲成爪状,猛地撞向旁边一个纹路更规整的同类。
被撞的个体踉跄着散开半边外壳,还没来得及重组,就被前者用金属丝死死缠住,齿轮疯狂转动,刮擦出刺耳的声响。
周围的无机个体纷纷停下动作,它们没有情绪,却本能地围拢过来,金属外壳碰撞着,发出杂乱的嗡鸣。
有几个个体甚至模仿着施暴者的动作,用扭曲的部件去撕扯那只被缠住的个体,直到它的齿轮散落一地,再也无法运转。
这场毫无逻辑的欺凌,没有任何目的,没有任何收益,却像一个烙印,刻进了这片新生天地的运转规则里。
远处的亚当站着,粗布麻衣被风吹得微动。
他看着那片混乱的机械堆,额角的血迹在天光下,红得刺眼。
这场毫无逻辑的欺凌还在持续,被缠住的个体外壳已经开裂,齿轮滚落在地,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亚当终于动了,他迈开步子,踩过满地冰冷的金属碎片,朝着那团扭打在一起的机械雏形走去。
他的手掌落在那个施暴的个体上,粗糙的指尖触碰到滚烫的金属外壳。
那是齿轮高速摩擦才会产生的温度。
没有多余的动作,亚当只是轻轻一攥,那扭曲的金属丝便应声弯曲,卡壳的齿轮也停止了疯狂转动。
施暴的个体失去了攻击性,僵在原地。
其他围拢的个体也像是被抽走了动力,纷纷后退,金属外壳碰撞着,发出慌乱的嗡鸣。
亚当蹲下身,捡起散落的齿轮,又将那半边开裂的外壳扶起。
他的指尖沾着伊甸园的腐气,也沾着自己洗不掉的血痕。
轻轻拂过破损的机械纹路时,那些暗红的锈迹竟慢慢褪去,露出原本银白的光泽。
被救的个体微微震颤,残存的金属丝试探着缠住亚当的手腕,像是在发出微弱的求助信号。
亚当没有抬头,只是将齿轮归位,又用自己麻衣上的布条,笨拙地缠住它开裂的外壳。
他站起身,牵着那团歪歪扭扭的机械雏形,脚步算不上沉稳,甚至带着几分少年人强撑的踉跄。
情感的冲击在他心底刻下深浅不一的痕迹,让他眉宇间多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郁,却远算不上成熟。
他不知道伊甸园究竟在何方,也不确定这条路的尽头是否真的有虚假的美好在等他。
亚当只攥紧了手中的金属丝,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荒原上的风卷着尘土掠过,他的背影单薄,却执拗得很。
那些停滞在原地、或是陷入争斗的机械个体,都是他要拾起的碎片。
哪怕前路漫漫,哪怕终点虚无,他也要带着它们,朝着那个名为伊甸园的方向,一直走下去。
走了不知多久,天边的光渐渐沉下去,荒原上刮起更烈的风。
亚当的脚步忽然顿住。
风里裹挟着细碎的金属碰撞声,他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土坡下,卡着一个蜷缩的机械个体。
它的外壳裂了道大口子,几根金属丝断在外面。
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过,正一下下微弱地震颤着,连重组的力气都没有。
亚当僵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指节泛白。
他看着那团残破的金属,心里猛地泛起一阵无措的慌。
方才救下那个被欺凌的个体时,他凭着一股冲动就冲了上去。
可此刻面对这团连挣扎都做不到的“碎片”,他竟不知道该先伸手碰哪里。
他踌躇着挪过去,脚步磕磕绊绊,差点被地上的碎石绊倒。
蹲下身时,膝盖撞在坚硬的土地上,疼得他龇了龇牙。
指尖悬在那机械个体的外壳上方,伸了又缩,反复几次,才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根断裂的金属丝。
指尖刚触到冰冷的金属,那机械个体便猛地一颤,像是受了惊。
亚当吓得手一缩,整个人往后仰了一下,撑在地上的手掌蹭破了皮,渗出血珠。
他看着掌心的红,又看看土坡下那团更显瑟缩的机械,心里乱成一团麻,却还是咬着牙,慢慢又挪了回去。
犹豫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挪过去,指尖抖着,慢慢捋顺那些散乱的金属丝。
碰到断裂的接口时,他动作太急,指尖被锋利的金属边缘划开一道细口,渗出来的血珠滴落在机械外壳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亚当慌手慌脚地缩回手,在粗布麻衣上蹭了蹭,却越蹭越乱。
他看着那道渗血的伤口,又看看土坡下依旧瑟缩的机械。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着,既慌张又有点不甘心,最终还是咬着下唇,再次伸出了手。
他学着之前的样子,把散落的金属部件一一归位,动作笨拙得很,时不时碰错接口,惹得机械个体发出一阵细碎的嗡鸣。
他屏住呼吸,放慢动作,将断裂的金属丝小心翼翼地拧在一起。
他又撕下自己衣角的布条,一圈圈缠在裂开的外壳上,打了个歪歪扭扭的结。
忙活了好一阵,那机械个体终于不再震颤,外壳的缝隙里透出一点微弱的光,齿轮也开始发出平缓的转动声。
亚当松了口气,撑着膝盖站起身,踉跄着退开两步,看着它慢慢舒展成完整的形态。
他没有多做停留,只是望了一眼远方的天光,便转身继续往前走。
粗布麻衣的衣角在风里晃荡,掌心的伤口和指尖的血痕,成了这片荒原上独属于少年人的印记。
想要成为将众生带往伊甸园的引导者,亚当还需要经历很多事情,尽管他们或多或少都太过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