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艰难地穿透医疗帐篷厚重的帆布，在充斥着药味和淡淡腐气的地面上投下几块模糊的光斑。青竹依旧在昏睡，但眉头比昨夜蹙得更紧，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显然即使在无意识中，伤口那诡异的“感染”带来的痛苦也未曾停歇。换药时，林薇的心沉到了谷底——伤口边缘的暗紫色浮肿非但没有消退，反而向上蔓延了一小圈，那些灰白色的细丝似乎也更加活跃了些，如同有生命的水蛭，在血肉的间隙里微微扭动。
周明远一早又带着那个医学生来了，看到伤口情况，他的眉头也紧紧锁住。“磺胺嘧啶银的效果不明显。”他直言不讳，语气里带着一丝研究者面对未知难题时的凝重，而非单纯的同情，“感染源非常特殊，侵蚀性很强。这样下去……”
他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后果。截肢？甚至更糟。
林薇沉默地替青竹重新包扎好伤口，动作轻柔，指尖却冰凉。
“林薇同学，”周明远看着她，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以营地的条件，能做的已经都做了。除非能找到针对性的抗病毒药剂，或者……某种更根本的‘净化’方法。”他刻意加重了“净化”两个字，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林薇始终紧握着、指节有些发白的手——那里，似乎握着什么东西。
林薇心头一凛，脸上却不露分毫：“周先生有什么建议？”
“图书馆地下。”周明远压低声音，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姿态，“我们分析了你带回的信息，也询问了那几位幸存者。那个被囚禁的‘核心’，很可能就是这一切污染和变异的源头。它本身或许就蕴含着‘病毒’与‘抗体’的双重特性。如果能接近它，取得样本……”
“接近它？”旁边的王浩忍不住插嘴，语气带着嘲讽，“周教授，您说得轻巧！我们差点全折在里面！青竹姑娘就是最好的例子！”
“所以需要更周密的计划，更充足的准备。”周明远并不动气，反而越发耐心，“营地可以抽调人手，提供一些我们改造过的武器和防护装备。你们有经验，熟悉部分路径。合作，是唯一可行的途径。”
他再次抛出了合作的橄榄枝，但这一次，条件似乎更加具体，目标也更加明确——他要那个“核心”的样本。
“我们需要考虑。”林薇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她知道，在青竹的伤势得到控制或者找到替代方案之前，与营地彻底翻脸是不明智的。但将自己和同伴再次置于那种绝境，她也绝对无法接受。
周明远似乎预料到她的反应，点了点头：“当然。你们先商量。不过，时间不等人。”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昏迷的青竹，带着医学生离开了。
帐篷里再次陷入压抑的沉默。
“妈的，这老东西就是想让我们去送死，替他拿东西！”王浩气得胸膛起伏，压低声音骂道。
陆衍一直守着陆瑶的笼子，此刻抬起头，脸上满是挣扎：“可是……青竹姑娘她……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瑶瑶的血……真的不行吗？”
“风险太大了。”林薇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我们不知道提取方法，不知道用量，甚至不确定会不会引发更剧烈的排异反应。这比接近那个‘核心’更不可控。”
她的话让陆衍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
就在这时，林薇一直紧握的左手掌心，那枚虎符碎片再次传来一阵清晰的脉动！不同于昨夜那充满痛苦和混乱的低语，这次的脉动似乎带着一种……指引？一种微弱但明确的吸引力，方向并非地下的图书馆核心，而是……东南方？那是他们之前离开的，通往大学宿舍区的方向！
与此同时，昨夜强行闯入她脑海的那幅画面——宿舍床底、无字旧书、血色图案——再次清晰了一瞬。
难道……碎片不仅仅连接着地下痛苦的萧烬，也在指引她寻找那本可能记载着一切源头的旧书？那本书里，会不会有关于这种“感染”的记载，或者……净化之法？
两个选择，如同天平的两端，在她心中剧烈摇摆。
一端，是深入已知的、极度危险的龙潭虎穴（图书馆地下），搏取渺茫的、可能是毒药的“核心”样本。另一端，是前往相对熟悉但同样危机四伏的宿舍区，寻找一本存在于记忆碎片中、不知是否还在原地的神秘旧书。
前者直接，但代价可能无法承受。后者迂回，却充满了不确定性。
“或许……我们还有一条路。”林薇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她摊开一直紧握的左手，那枚古朴的虎符碎片静静躺在掌心，在帐篷内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内敛的、青铜色的微光。
“这是？”王浩和陆衍都凑了过来，疑惑地看着这枚从未见林薇详细解释过的古物。
“这是我从古代带来的东西，”林薇没有隐瞒，到了这一步，隐瞒已无意义，“它和下面的‘核心’，和这场病毒，可能都有某种关联。昨夜……它给了我一些指引。”她没有提及痛苦的低语和记忆碎片，只是说，“它似乎……在指引我去一个地方，找一样东西。或许，那样东西，能帮到青竹，也能解答很多疑问。”
“什么地方？”王浩追问。
“我的宿舍。”林薇吐出四个字。
王浩和陆衍都愣住了。宿舍？那里除了废墟和可能游荡的丧尸，还能有什么？
“一本旧书。”林薇看着他们，眼神坚定，“一本可能记载了与这碎片、与古代某种‘瘟疫’相关内容的旧书。我必须回去找它。”
“那青竹怎么办？她的伤等不了太久！”王浩急道。
“所以我需要你们留下来。”林薇的目光扫过王浩和陆衍，最后落在青竹苍白的脸上，“王浩，你熟悉营地，也有一套自己的生存法子，留下照应，盯着周明远。陆衍，你守着陆瑶和青竹，如果……如果情况真的恶化到无法挽回……”她的声音哽了一下，但还是说了出来，“你可以尝试用最谨慎的方法，取极微量的陆瑶的血，涂抹在青竹伤口边缘，观察反应。但这必须是最后的手段，万不得已，绝不能轻易尝试！而且，一定要瞒过营地的人！”
这是极其冒险的托付。将重伤的青竹和特殊的陆瑶留在营地，交给王浩和陆衍，自己独自（或只带少量人）前往危险的宿舍区。
“不行！小姐……你不能一个人去！”一个微弱但坚定的声音响起。
众人一惊，只见青竹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眼神虽然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反对。
“青竹！你别动！”林薇连忙按住她。
“太危险……宿舍区……情况不明……”青竹喘息着，每说一个字都显得吃力，“至少……让王浩……跟你……”
“营地更需要他。”林薇摇头，态度坚决，“你对周明远有威慑，王浩留下能周旋。我一个人目标小，行动快。而且，”她握紧了手中的碎片，“我有它的指引。”
青竹看着她，又看了看那枚碎片，似乎想从林薇眼中找到哪怕一丝犹豫。但林薇的眼神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决绝。
良久，青竹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颓然躺了回去，闭上了眼睛，只有眼角似乎有水光闪过。她知道，自己此刻的状态，只能是累赘。小姐的决定，虽然冒险，却是权衡之下，可能最优的选择。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王浩哑着嗓子问，他知道自己拦不住，营地这摊浑水也确实需要有人盯着。
“越快越好。今天准备，入夜后出发。”林薇看了一眼帐篷外，“不能惊动营地。我需要一些工具，一把更趁手的近身武器，还有尽可能多的照明和攀爬工具。”
“我去想办法。”王浩点头，“营地里私下交换物资的黑市我摸到点门路。”
“小心点。”林薇叮嘱。
计划就此定下。一种悲壮而决绝的气氛在小小的帐篷里弥漫开来。这是不得已的分兵，一次将后背交给同伴的赌博。
午后，林薇正在整理自己仅剩的、可能用得上的物品（主要是药品、水、和那个用锡纸包着的“腐蚀腺体”），周明远又来了，这次是独自一人。
“林薇同学，考虑得如何了？”他开门见山。
“我们需要时间准备，青竹的伤势也需要稳定。”林薇沿用拖延策略。
周明远似乎并不意外，他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林薇放在一旁整理的行囊上，那里露出一角攀爬用的绳索。“准备是应该的。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一句，”他的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图书馆地下，虽然危险，但目标明确。外面广阔的世界……变数更多。有时候，看似迂回的路，未必比直面的险阻更容易走。”
林薇心中一震，抬头看向周明远。他知道了什么？还是仅仅在试探？
周明远却已经移开了目光，仿佛只是随口一说。“营地的大门，晚上九点后关闭，清晨六点开启。这是规矩。希望你们……无论做什么决定，都能遵守营地的规矩，也都能……平安回来。”
他说完，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帐篷。
林薇看着他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虎符碎片冰凉的表面。
周明远这似是而非的警告，反而更加坚定了她的决心。营地绝非久留之地，周明远也绝非可以信赖的盟友。那本宿舍里的旧书，是她目前能抓住的、唯一可能破局的关键线索。
夜色，如期降临。
王浩带回来一把打磨锋利的军用短刀、几节电池尚存的强光手电、一小卷坚韧的尼龙绳和几个简易抓钩。陆衍默默地将自己那份口粮和水塞进了林薇的背包。
青竹没有再反对，只是用那双依旧清冷的眸子，深深地看了林薇一眼，那目光里包含了太多林薇读得懂和读不懂的情绪——担忧、嘱托、歉疚，还有一丝近乎虔诚的信任。
“等我回来。”林薇俯身，在青竹耳边轻声说，然后用力握了握她冰凉的手。
没有更多的话语，在营地巡逻换岗的间隙，林薇背着轻简的行囊，握着短刀和虎符碎片，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然翻过了营地西侧一处相对低矮的壁垒，消失在外面的黑暗之中。
夜风凛冽，吹散了营地的烟火气，只剩下荒芜和危险的味道。
虎符碎片在怀中散发着稳定的温热，那微弱的指引感，在离开营地后，似乎变得清晰了一丝，坚定地指向东南方，那片沉睡在黑暗和死亡中的宿舍楼群。
她的征程，再次独自启程。身后是同伴的性命与期盼，前方是未知的废墟与可能存在的答案。
这一次，她必须找到那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