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的暖意像一层无形的、流动的膜,包裹着这片小小的岩石平台。
火焰舔舐着干燥的树枝,发出噼啪的欢唱,橘红色的光芒在洞窟潮湿的岩壁上跳跃、舞动,与从高远裂缝中漏下的、清冷如水的天光交织、抗衡,形成一种奇异而温暖的氛围。
衣物架在火堆旁的树枝上,蒸腾出袅袅的白汽,混杂着草药、湿羊毛和烟火的气息。
王胖子已经换上了勉强烤干的内层衣物,外面裹着陈默同款的粗糙兽皮毯子,正捧着一块烤得焦香、冒着热气的类似野山药的块茎,狼吞虎咽,烫得直咧嘴也舍不得停下。
他腮帮子鼓鼓的,含糊不清地嘟囔:“香!真他娘的香!胖爷我差点以为这辈子最后一顿是地下的冷水和怪物的口粮了……”
冷青柠的吃相文雅许多,她小口咬着烤热的肉干,就着清水,目光却始终落在阿雅身上,带着审视、感激和浓浓的好奇。
她已经为自己和王胖子重新清洗包扎了伤口,也仔细检查了陈默左臂的伤,敷上阿雅的草药后,伤口周围的紫黑色似乎真的有所减退,肿胀也消下去一些,这是个好兆头。
陈默靠着岩石,身上裹着毯子,手里捧着一块热腾腾的块茎,慢慢地吃着。
温暖的食物下肚,驱散了部分寒意和虚弱感,但失血和毒素的影响仍在,让他感到一种深层的疲惫和无力,思绪却异常清晰。
他看着坐在火堆对面、正用匕首削着一根木签的阿雅。
火光在她轮廓分明的脸上跳跃,映亮了她乌黑沉静的眼眸,也加深了她脸颊上那些新鲜擦伤的阴影。
这个神秘的苗女,身手矫健,熟知瓶山隐秘,对风水地脉、毒物草药了如指掌,甚至能驱使或利用那些恐怖的怪物……她绝非普通山民。
阿雅将削尖的木签插进一块肉干,放在火上慢慢转动,油脂滴落,溅起细小的火星。
她没有立刻回答陈默的问题,仿佛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衡量该透露多少。
洞窟外,风穿过林隙和高处裂缝的声音,如同远古的叹息,时远时近。
终于,她抬起头,目光清澈,依次扫过三人,最后定格在陈默脸上,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沉重:
“我的家族,世代居住在这瓶山周围的深谷密林里,靠山吃山,也……守山护山。”
“这你之前说过。”王胖子咽下嘴里的食物,眨巴着眼睛,“守啥?守那些山魈?还是守刚才水潭里那大家伙?”
阿雅摇了摇头,嘴角似乎弯起一丝极淡的、苦涩的弧度:“不。我们守护的,是这瓶山的‘根’,是这片土地的‘气’,是……一个古老的约定和一道‘门’。”
“门?”冷青柠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字眼,“是那个石室?还是通往更深处的入口?”
“是‘封镇之门’。”阿雅的语气变得严肃,“我的先祖,并非此地土着。大约在……按照你们的历法,是明朝中后期,他们从遥远的西域迁来,一支原本以寻找解除族人血脉诅咒之物的‘搬山道人’旁系。”
搬山道人!
这个词如同投入静潭的石子,在陈默心中激起轩然大波!
《青云手札》中曾零碎提及,发丘、摸金、搬山、卸岭四大盗墓流派,各有渊源。
搬山道人行踪诡秘,不为财帛,专寻丹药珠玉,以解“诅咒”。难道阿雅的先祖,也曾背负着类似的宿命?
王胖子显然也听说过:“搬山道人?我好像听我爷爷那辈念叨过,说是找什么珠子救命的神棍……不对,高人!那你们找啥?”
“最初,是为了寻找传说中的‘雮尘珠’。”
阿雅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透过火光看到了久远的过去,
“我的先祖们,其中一支在漫长迁徙和寻找中,来到了湘西。他们发现,瓶山的地脉异常活跃,阴气与某种特殊的‘龙气’交织,形成了一种极其罕见、也极其危险的‘地脉淤结’之相。这种淤结,若不疏导或镇压,一旦爆发,足以引动地动山摇,江河改道,生灵涂炭。”
冷青柠立刻联想到:“所以,你们不是来盗墓,而是来……‘治山’的?”
“可以这么说。”阿雅点头,“我的先祖中,有精通方术和堪舆的高人。他们看出,这瓶山的‘淤结’,并非天然完全形成,其核心似乎与山中一座极其古老、甚至可能早于僰人时期的秘葬有关。那秘葬中,埋藏着一件能够‘定地脉、锁龙气’的宝物,同时也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东西。它维系着瓶山地气的微妙平衡。”
陈默心中一动,接口道:“那件宝物,就是你说的‘镇龙钉’?”
阿雅看向陈默,眼神中闪过一丝讶异和更深的探究:
“没错,就是‘镇龙钉’。但那并非一枚普通的钉子。按照先祖流传下来的说法,那是唐代一位了不得的方士高人,游历至此时,察觉此地隐患,以特殊的天外陨铁混合五金精英,辅以秘法锻造而成的一件‘镇物’。
它被钉入瓶山地脉的核心节点,借用地脉自身的力量形成一个循环往复的风水局,既疏导了淤结的阴煞之气,又锁住了那件危险宝物散逸的不稳定‘龙气’,使其与山川大地融为一体,达到一种动态的平衡。”
她拿起一根树枝,在火堆旁潮湿的地面上简单画了几笔,勾勒出瓶山的大致山形,然后在中心点了一下:
“镇龙钉就在这里,山腹深处,一个天然形成的、连接多条地下暗河和水脉的‘水眼’附近。而那个僰人祭坛和石室,是后来者发现了这处风水宝地和那件危险宝物的气息,围绕它建立的次级祭祀和封印场所。
他们将那件危险宝物——也就是你们找到的‘龙骸’——用更具体的方式封存在石室,并以自身巫术和生命为引,加强了那里的封禁,同时,也无形中成为了‘镇龙钉’这个更大风水阵的外围守护者之一。”
这番讲述,将之前零散的线索——诡异的祭坛、石室骸骨、龙骸、地脉紊乱、山魈异变——串联了起来,形成了一个相对完整、符合古老风水理论逻辑的链条。
“所以,你的家族,搬山道人的这支旁系,就留下来,世代守护这枚‘镇龙钉’和这个风水阵?”冷青柠问道,语气中带着敬意。
“是的。”阿雅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自责,
“先祖认为,这是天意,也是赎罪。他们与当地苗人通婚,融入山林,将守护瓶山、看守‘镇龙钉’作为家族最高的使命,代代相传。我们学习山中的一切知识,辨识地气变化,监视任何试图深入瓶山核心区域的外来者……千百年来,一直如此。”
“直到‘镇龙钉’被盗。”
陈默缓缓说道,想起了阿雅第一次提及此事时的焦急。
阿雅的脸上掠过深深的痛苦和愤怒:“是的。大约三个月前,一伙装备精良、行事狠辣的外来者,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极为精准的信息,绕过了我们设下的所有预警和障碍,直接找到了‘水眼’所在,用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高强度破拆工具,硬生生拔走了那枚已经与地脉岩石生长了千年的‘镇龙钉’!”
她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我们发现了,但为时已晚。他们人数众多,火力凶猛,我们伤亡惨重,没能拦住。镇龙钉被夺,维系了千百年的风水阵核心被破坏,地脉淤结失去了疏导和镇压,开始重新活跃、紊乱。你们看到的山魈狂化、动物异变、甚至暗河里‘镇渊鼍’的躁动,都是地气失衡的表现。
更严重的是,失去了镇龙钉的约束,那个被僰人巫师二次封印的‘龙骸’所在石室,其封禁力量也开始急速衰减……所以,当你们,还有之前那伙人闯入时,触动了本就脆弱的平衡,最终导致石室封印破碎,龙骸被取,引发了连锁的山体崩塌。”
她抬起头,看向陈默,目光复杂:“我最初接近你们,是因为察觉到了你们身上……特别的气息,尤其是你,陈默。”
她的目光落在陈默胸口,仿佛能透过衣物看到那两块龙骸,“你身上有与‘龙骸’同源,但又截然不同的‘标记’。我以为你们也是冲着破坏风水阵或者龙骸来的,所以一路跟踪、试探,甚至想借山魈和地形除掉你们。”
“后来在祭坛,你出手帮了我们。”陈默说。
“因为我发现,你们的目的似乎不仅仅是夺取宝物,你们也在探寻真相,而且……你们对那‘长生殿’的人,抱有敌意。”
阿雅坦言,“更重要的是,当你用某种方法与石室产生联系时,我感觉到了一种……古老的、属于‘守护’而非‘破坏’的共鸣。这让我犹豫了。后来那个掌柜的出现,他的贪婪和疯狂更让我确定,你们或许不是敌人。所以我才在关键时刻,指引你们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