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星点偏移了位置，连成一道模糊的线，指向北方。
我抬头看了很久，收回视线时，司徒墨正靠在断柱上。他脸色还是白的，手搭在膝盖上，指尖微微发抖。陆九玄站在一旁，剑没有收进鞘里，剑尖垂着，地上凝了一层霜。
我没有说话，走过去把外袍重新披在他肩上。布料已经旧了，袖口磨得起了毛边，但我拉紧了系带，让他不至于被风灌透。
“能走吗？”我问他。
他点头，手指动了动，撑着柱子慢慢站起来。脚刚落地，身子晃了一下，我伸手扶住他胳膊。他的手臂很凉，肌肉绷得很紧。
陆九玄往前半步，用剑鞘在地上划出一道痕，又抬头看星幕。他没说话，但我知道他在确认方向。过了几息，他转身，朝着北面迈步。
我们跟了上去。
风从背后吹来，带着干冷的气息。雪原的地表开始变化，原本碎石裸露的地面渐渐被一层薄雪覆盖，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越往北，风越大，吹得人睁不开眼。我侧过头，看见司徒墨闭着眼睛走路，睫毛上沾了雪粒，却没有抬手去擦。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一片冰林。
一根根冰柱立在雪地里，排列得整整齐齐，像是被人刻意摆出来的。每根冰柱都有一人高，里面冻着一个人形，姿势扭曲，有的张着嘴，有的双手抱头，像是死前经历了极大的痛苦。
我停下脚步。
陆九玄也停了。他盯着最近的一根冰柱，右手缓缓握紧剑柄。
我走近几步，左眼突然一阵刺痛，像是有热针扎进来。金纹不受控制地浮现，视野变了。我看穿了坚冰，看见那具身体的胸口嵌着一块黑色晶体，形状不规则，边缘像锯齿一样插进血肉里。它在跳动，像一颗活着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抽走体内残存的生命力。
“这些人没死。”我说，“他们是活的。”
司徒墨走到另一根冰柱前，伸手摸了摸冰面。他的手指在一处裂痕上停住。
“这不是自然结的冰。”他说，“是封印术。有人把他们冻在这里，用来养东西。”
“噬魂灯的碎片。”我说，“就在他们身体里。”
陆九玄眼神一沉。他抬起剑，寒气顺着剑身蔓延，在空中凝成一层白雾。
“要毁掉吗？”
我没立刻回答。这些冰柱里的面孔我一个都不认识，但他们穿着阴火帮的衣服，腰带上还挂着标记身份的铜牌。他们不是无辜的人，可也不是该被这样对待的。
可如果让他们继续留着，等那些碎片彻底融合，就会变成武器。
“不能让他们变成傀儡。”我说。
陆九玄点头，举剑劈向最近的冰柱。
剑锋触到冰面的瞬间，整片冰林猛地一震。
地面裂开细缝，冰柱开始发出细微的爆裂声。我和司徒墨同时后退一步，陆九玄收剑横在身前，将我们挡在身后。
第一根冰柱炸了。
碎冰四射，像刀子一样划过空气。紧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所有的冰柱在同一刻崩裂，轰响连成一片。烟尘混着雪粉扬起，遮住了视线。
我抬手在面前划出一道屏障，妖力涌出，在我们三人周围形成一层透明的墙。碎冰撞上来，发出密集的敲击声。
烟尘散了一些。
我透过屏障看过去。
地上站起了人影。
一个接一个，从碎冰中走出来。他们都穿着阴火帮的衣服，身形不同，高矮不一，但脸是一样的。
全是司徒烈的模样。
最前面那个抬起头，嘴角慢慢扬起，和其他人同步露出冷笑。
“欢迎来到我的军团。”他说。
声音从每一个口中传出，整齐得不像活人。
我屏住呼吸，左眼的金纹还在跳动。我看向那些人的眼睛，瞳孔深处都有红光闪烁，像是被同一根线牵着。
司徒墨站直了些，靠在我肩上喘了口气。他抬起手，在空中画了一个符印，指尖泛起微弱的星光。
“共用神识。”他低声说，“他在用这些人当媒介，复制自己。每一个都是分身，但共享同一个意识。”
“那就一起解决。”陆九玄说。
他向前一步，剑尖指向最前面的那个分身。寒气从剑身扩散，在地上结出一圈霜花。
我松开屏障，让妖力沉入手臂。左眼的刺痛还没消，但我压下了不适。现在不是退的时候。
“别分散。”我说，“他们动作一致，攻击时找空隙。”
话音未落，最前面的分身抬起了手。
其他所有人同时抬手，掌心朝下，五指张开。
地面震动，碎冰重新聚拢，在他们脚下形成平台。冰层迅速延展，向我们这边蔓延过来，速度快得惊人。
陆九玄挥剑斩出一道气劲，砍在冰面上。冰层裂开一道缝，但马上又被新的冰填补。他皱眉，再斩两下，发现无效。
“他们在操控冰。”他说。
“不是冰。”司徒墨忽然开口，“是血。这些冰里掺了他们的血，所以能随心控制。”
我低头看脚下的地面。果然，冰层下面有一层暗红色的纹路，像是血管一样蔓延。
“难怪他们能动。”我说，“这些身体本来就是容器，血和冰早就连在一起了。”
陆九玄不再浪费力气砍冰，收剑回身，站到我们前面。
“等他们靠近。”他说，“近战才有破绽。”
我点头，把手伸向司徒墨。他明白我的意思，把手放在我掌心。他的手指很凉，但有力气。
冰面继续推进，分身们一步步走来，脚步完全一致。他们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嘴角挂着那抹诡异的笑。
距离十步时，第一个分身抬起了剑。
其他所有人同时拔剑，动作整齐划一。
陆九玄也拔剑出鞘。
剑光亮起的那一刻，我听见司徒墨在我耳边说：“左边第三个，步伐慢了半拍。”
我立刻看向那个位置。确实，那个人的右脚落地时比其他人晚了一瞬。
“那是弱点。”司徒墨说，“神识同步，但身体反应跟不上。”
陆九玄听到了，剑锋一转，直取那人咽喉。
剑快如电，眼看就要刺中，那个分身突然歪头，剑锋擦过脖颈，只划出一道浅痕。但他这一动，其他所有人都跟着偏头，动作依旧整齐。
“不行。”陆九玄低声道，“他们能互相补位。”
“那就打乱节奏。”我说。
我冲出去，直接扑向中间一排。妖力从掌心爆发，砸向地面。冰层炸开，三四个分身脚下失稳。我趁机一脚踢向其中一个膝盖，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
那人倒下，但其他分身立刻补上空位，阵型没有乱。
我退回陆九玄身边，喘了口气。
“没用。”我说，“倒下一个，立刻有人顶上。”
“那就全部一起毁掉。”陆九玄说。
他举起剑，剑身开始发光。银色的光芒顺着剑刃流动，空气中温度骤降。
我知道他要做什么。这是他最强的一招，耗力极大，上次用完直接昏过去了。
“等等。”我按住他手臂，“你撑不住。”
“没别的办法。”他说。
就在这时，司徒墨忽然松开我的手，往前走了一步。
他站在我们前面，背对着我们，抬起了双手。
星纹在他胸口亮起，光芒顺着经络蔓延到四肢。他的手指在空中快速移动，结出复杂的印诀。地面开始震动，雪粒浮在空中，围绕着他旋转。
“我在他们身上看到了标记。”他说，“司徒烈留的印记，在后颈下方。只要同时切断所有人的印记连接，神识链就会断。”
“你能做到？”我问。
“能。”他说，“但需要三息时间。你们必须挡住他们。”
陆九玄看了我一眼，我点头。
“三息。”我说，“我们给你三息。”
第一个分身冲了过来。
陆九玄迎上去，剑与剑相撞，火花四溅。我绕到侧面，一脚踹向另一个分身的腰侧，把他踢得撞上同伴。两人动作一滞，立刻被其他人拉开重组。
我咬牙，再次冲进去。
拳、腿、肘击，我不停地打，不停地逼他们改变阵型。一个分身抓住我手腕，我反手掰他手指，听到咔的一声。他没松手，另一只手掐向我喉咙。
陆九玄一剑劈来，逼退那人。
我退后，回到原位。
司徒墨还在结印，额头渗出汗珠，嘴唇发白。
“两息。”我说。
分身们再次逼近。
这一次，他们不再整齐前进，而是分散包抄，从三个方向围过来。
陆九玄守住正面，我拦住左侧。右侧空了，但我知道他快好了。
最后一个分身跃起，剑直刺司徒墨后心。
我来不及多想，扑过去把他撞开。
剑尖划过我的肩膀，衣服撕裂，皮肤传来火辣的痛感。
我摔在地上，翻过身，看见那个分身正要再次出手。
就在这时，司徒墨的印诀完成了。
一道星光从他掌心炸开，呈环形扩散。
所有分身同时僵住。
他们的眼神乱了，动作不再同步。有人往前冲，有人后退，有人举剑，有人放下。
神识链断了。
陆九玄抓住机会，一剑贯穿最前面那个分身的胸口。那人没有躲，剑穿过去时，身体像沙子一样散开，化作黑灰。
其他分身也开始崩解，一个个倒下，化为尘埃。
最后一个人倒下时，地面震动停止。
我撑着坐起来，肩膀上的伤口在流血。司徒墨走过来，蹲下看我。
“伤得不深。”他说。
我摇头，示意没事。
陆九玄收剑入鞘，走到我们旁边。
他抬头看天。
星幕又变了。
原本连成一线的星点，此刻重新排列，形成一个箭头形状，颜色由银白转为暗红，像被血染过一样，清晰地指向雪原更深处。
我们都没说话。
风刮过空地，卷起灰烬和碎冰。
我站起身，拍掉身上的雪。
“走吧。”我说。
陆九玄走在前面，司徒墨跟上。我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冰林的废墟，转身离开。
血色箭头悬在天际，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