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灰烬打转,我盯着远处那片塌了一半的石柱群,耳朵里还响着刚才司徒墨说的那句话。他说他不能再陪我走下去了,可我现在一点也不想听这种话。
地面突然抖了一下。
不是那种山体滑坡的震动,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底爬行。我的左眼猛地一热,金纹又冒了出来,视线直接穿过了碎石和尘土,看到一道黑影正从裂开的地缝里往上涌。
“地下有东西。”我低声说,“不是人。”
陆九玄立刻站到前面,剑已经握在手里。他没回头,只说了两个字:“退后。”
司徒墨靠坐在断柱边,呼吸还是弱,但他抬起了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块残碑上。那碑面朝下埋着,只露出一角刻痕,像是某种阵法的起始符。
我没动。眼睛死死盯着那道裂缝。
黑影窜得很快,眨眼就冲破了地面。一团扭曲的光影腾空而起,形状像人,却没有脸。它身上缠着暗红丝线,每一根都连着脚下那片废墟,仿佛整个圣地都在给它供能。
陆九玄挥剑斩过去,剑锋刚碰到那团影子,就被一股力道弹开。他手臂一震,差点松手。
“别硬拼。”我说。
那东西不是冲我们来的。它直奔高台中央那圈裂开的环形石阵,那里原本应该有结界光幕,现在只剩几缕微弱的蓝光在闪。
就在它即将触碰到石阵的瞬间,一道白光从结界深处亮起。
有人走了出来。
是个女人,穿着素白长裙,发丝垂落肩头,眉心一点红印格外清晰。她脚步很轻,走过之处,地上的裂痕开始慢慢合拢。那些快要熄灭的蓝光,在她经过时重新亮了一下。
青丘公主。
她没看我们,径直走向那团黑影。她的出现让空气变得安静,连风都停了。
“你来晚了。”她说,声音不大,却传到了每个人耳朵里,“但也没错过。”
那团黑影停住了。它没有五官,但我能感觉到它在“看”她。
她站在石阵前,抬起手,掌心向上。一条银色细线从她指尖延伸出去,绕着石阵转了一圈。更多的线跟着浮现,密密麻麻交织成网,把整个高台罩住。
“这才是真正的结界。”她说,“三十年前,他偷走的只是外壳。真正的核心,一直在这里等一个人启动。”
我听见自己问:“要怎么启动?”
她看了我一眼,又看向司徒墨,最后落在陆九玄身上。“需要一个愿意进去的人,带着完整的记忆,走进这道门。”她指向石阵中央缓缓升起的一道光门,“还要有人记得他曾经是谁。”
黑影忽然暴起,冲向光门。
青丘公主转身,双臂张开,那些银线瞬间收紧,缠住那团影子。可对方的力量太强,银线一根根崩断,发出清脆的响声。
陆九玄想上前,却被她抬手拦住。
“别过来。”她说,“这是我该做的事。”
她松开手,银线不再压制,反而全部收回到她体内。她的脸色一下子白了许多,但脚步没停,一步步走向那团黑影。
“我知道你听得到。”她说,“你也记得那天的事。你站在祭坛前发誓要护住这片土地,你说过,宁死也不让外族踏进一步。”
黑影晃了一下。
“后来你变了。你说力量才是唯一的出路,你说情义都是累赘。可我知道,你心里还留着那一念。”她往前一步,“三十年了,够久了。”
我没有出声,也不敢动。
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那团黑影的边缘。接触的瞬间,黑影剧烈颤抖起来,里面隐约浮现出一张脸——年轻、坚毅,和现在的司徒烈完全不同。
“你还记得吗?”她轻声说,“你说你要娶我,要一起守着这片山林。你说狐狸活千年,我们要一起看九次星雨。”
黑影静了下来。
她抱住它。
不是攻击,也不是封印,就是简简单单地抱住了它。她的身体开始发光,越来越亮,银线从她七窍中溢出,缠绕住那团黑影,将它们牢牢锁在一起。
“该解脱了。”她说。
光炸开的那一刻,我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天上多了大片星点,连成一片流动的幕布,悬在圣地上方。那些倒塌的建筑开始缓缓上升,碎片归位,断柱重接。石阵里的蓝光稳定下来,形成一圈完整的屏障。
风又吹了起来,这次是暖的。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的烧痕还在,但不再疼。叶蓁这个名字,在我心里沉了一下。
陆九玄收剑入鞘,站在我旁边。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司徒墨靠在柱子上,一直没说话。他的胸口那圈星纹还在发光,比之前亮了一些。我看他时,他正望着那道消失的光门,眼神有点空。
“她认识你。”我说。
他没回答。
远处传来一声鸟鸣,是本地才有的赤翎雀。我记得书院典籍里提过,这种鸟只在灵气复苏的地方出现。
我走到石阵边缘,伸手试了试那层结界。表面温润,像春天晒过的石头。指尖触上去,有一点轻微的回弹感,像是在呼吸。
“你说她为什么非得这么做?”我问陆九玄。
“因为她知道没人能替她做这个决定。”他说,“换了别人,要么下不了手,要么不够资格。”
“可她明明能逃。”
“但她没逃。”他看着我,“有些人活着就是为了等这一天。”
我回头望向高台中央。那里只剩下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被风吹着打了个旋,然后散开了。
司徒墨忽然咳嗽了一声。
我走过去蹲下。“你还撑得住?”
他点点头,手指慢慢摸向腰侧,那里本该挂着一把短刀,现在只有半截断刃。他握住刀柄,用力拔出来一点,金属摩擦的声音刺耳。
“这不是我的刀。”他说。
“什么意思?”
“这把刀……是我当年留在圣地的信物。”他抬头看我,“可它不该在这里。它应该在祭坛最底下,被封着。”
我愣了一下。“你是说……有人把它挖出来了?”
他没答,只是把刀收回鞘里,动作很慢。
陆九玄也走了过来,站在我们面前。“先别管刀的事。”他说,“结界虽然修好了,但外面还不安全。司徒烈虽死,阴火帮不会就此罢休。”
“我知道。”我说,“但我们也不能一直躲。”
“我不是让你躲。”他看着我,“我是说,接下来每一步都得小心。有人比我们更早知道这里的情况。”
我站起身,拍掉膝盖上的灰。“那就查清楚是谁。”
司徒墨靠着柱子,慢慢站起来。他的腿还有点软,扶了下我的肩膀才站稳。
“你不用扶我。”他说。
“少废话。”我甩开他的手,“你能站是你的事,我扶不扶是我的事。”
他没再说话,只是嘴角动了一下。
天上的星幕微微闪烁,像是回应某种看不见的节奏。我抬头看了很久,直到脖子发酸。
“你说青丘公主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我问,“‘你们来得正是时候’。”
陆九玄沉默了一会。“可能她一直在等这一刻。”
“等死?”
“等结束。”他纠正我,“有些事拖得太久,反而成了负担。”
我低下头,看见自己影子里有一道细线,和其他人的都不一样。它从脚底延伸出去,没入地下,方向正好指向石阵中心。
我抬脚踩了一下,那线颤了颤,像是被触动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