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桥面在脚下微微颤动,像踩在一张绷紧的纸上。四周没有风,但记忆碎片在空中漂浮、旋转,有些画面我不记得自己经历过——药铺的抽屉被翻得乱七八糟,一个穿粗布袍的女孩蹲在地上找东西;还有一幕是雪地里,一个小女孩抱着吊坠哭,脸冻得发紫。
我抬手摸了摸左耳的铜环,它还在。右臂传来一阵熟悉的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肤底下流动。我咬破指尖,在桥面上划了一道。血刚落下去,周围那些碎片就抖了一下,其中几片开始模糊、消失。
远处站着一个人。
他穿着书院的黑蓝长袍,领口敞着,露出锁骨上的旧疤。紫眸看着我,嘴角带笑,眼角微微上挑。最让我心口一紧的是他左耳那枚铜环——和我的一模一样。
他是少年时期的司徒墨。
可我不认识这个年纪的他。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已经是个能藏住所有情绪的卧底了。
“你来了。”他说,声音比现在轻,带着点少年人的懒散,“等你好久了。”
我没说话,慢慢把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
他没动,只是抬起手,掌心浮起一团青白色的狐火。那火不烫人,却照得整座桥泛出冷光。他转过身,走向旁边一块半埋在石缝里的石碑。
我跟上去两步。
石碑上刻着几个字:“观星族囚徒”。
狐火落在上面,石头发出轻微的“滋”声,表面开始冒烟。那两个字一点点变深,边缘拉长,竟勾勒出一张脸的轮廓——是我的脸。
“你不该被关在这里。”他说,手指轻轻擦过石碑上的影子,“我可以带你走。”
我猛地抽出剑,剑尖抵在他咽喉。
他笑了,一点不怕。剑直接穿过去,像刺进空气。
果然是幻象。
但我没收回剑。他的动作、神态,甚至连笑的时候眼尾上扬的角度,都和真实的司徒墨一模一样。还有那只铜环……我从没告诉过任何人它的来历。流浪时我在废墟里捡到它,第二天就在耳朵上打了洞。那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举动莫名其妙。
“你想让我信你是真的?”我问。
“我不是真不真,我是你该记住的事。”他偏头看我,语气忽然低了些,“那天晚上,你本该跟我走的。”
“哪天?”
“你逃出地牢那天。守卫换了班,通道只开了半炷香的时间。我站在岔路口等你,手里攥着偷来的通行令。可你没来。”
我心跳快了一拍。
这段记忆我不记得。关于地牢的部分,我一直都是断片的。只知道某一天醒来,我已经在城外的破庙里,身边只有这个吊坠。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被拦住了。”他眼神暗了下,“父亲发现了。他打断了我的腿,把我关进禁地三个月。等我能再出去时,你已经消失了。”
我盯着他。他说得像真事,可越是真实,越让人怀疑。
司徒墨从来不会对我说这些。他嘴上总说威胁的话,但从不提过去。哪怕在藏书阁那次,他愿意说出“下一世我还追你”,也没提起过什么地牢、通行令。
“你不是他。”我后退一步,“真正的司徒墨不会劝我离开陆九玄。”
他忽然笑了一声,那笑声有点涩。
“你觉得他能护住你吗?他连自己的命都算不清楚。救世主?呵,不过是被人推上祭坛的刀。而我……至少敢带你逃。”
狐火突然暴涨,整个石碑开始裂开细纹。那张由刻痕组成的我的脸扭曲了一下,嘴巴微微张开,像是要说什么。
我闭上眼,用妖瞳追溯火焰源头。金纹在瞳孔里浮现,视野瞬间变了。我看不见他的身体,只看到一团缠绕的丝线——那是记忆的脉络。狐火不是从他手上来的,而是从石碑内部延伸出来的,顺着某种看不见的锁链往上爬,最终连向我的右臂。
它在引我的血。
我睁眼,抬脚就想往后退。可晚了一步。
石碑轰然炸开,黑雾涌出,像有生命一样扑向我的脚踝。那东西冰冷,贴上皮肤的瞬间,我感觉骨头都在发麻。我想挣脱,但它缠得太紧,力气大得不像幻觉。
“跟我走。”少年低声说,声音忽然变得很近,“这一次,别选错了。”
我用力甩腿,剑横扫过去。黑雾被劈开一瞬,又立刻合拢。桥面开始塌陷,脚下的石板一块块碎裂,掉落进下方虚空。那些记忆碎片全被卷了进去,旋转成一个漩涡。
我撑着最后的平衡,死死握紧剑柄。
吊坠在我胸口发烫,像是在提醒什么。我低头看了一眼,发现它边缘的裂痕正在渗出一点微光。那光很弱,但每闪一次,黑雾就松一下。
原来它还记得我。
我咬牙,把吊坠按在剑脊上。微光顺着金属蔓延,整把剑开始震。我趁机猛蹬地面,想拉开距离。
少年站在原地没动,只是静静看着我。
“你以为你在逃?”他说,“其实你一直在回来。”
话音落下,黑雾猛然收紧。
我的双脚离地,整个人被拖向石碑裂开的口子。桥彻底崩了,碎片掉进深渊,连回声都没有。我挥剑乱砍,可那雾越缠越多,手臂也开始发僵。
最后一秒,我抬头看他。
他还站在那里,脸上没有胜利的得意,反而有一点我看不懂的痛。
然后我掉了进去。
穿过一层冰冷的膜,像是钻进了水底。四周漆黑,只有头顶隐约有光,像是倒悬的星空。我悬浮着,动不了,嘴也张不开。耳边响起很多声音,全是同一句话,从不同人口中说出来:
“要和我私奔吗?”
“要和我私奔吗?”
“要和我私奔吗?”
我拼命摇头,想把这些声音赶出去。右手还在抓着剑,指节已经发白。吊坠贴在胸口,热度没断,可那点光越来越微弱。
忽然,一段画面闪过。
不是我的记忆。
一间暗室,墙上挂着青铜面具。一个少年跪在地上,手腕被铁链锁着。门外有人说话:“从今天起,你不再记得她。你要成为猎杀观星族的刀。”
少年抬起头,左耳的铜环沾着血。
那是他。
也是我没能记住的真相。
我张嘴想喊,却只吐出一串气泡。
这时,右臂的震动又来了。比之前更强烈,顺着血脉往心脏冲。妖瞳自动激活,金纹在黑暗中亮起,照出下方一片巨大的图案——是一幅倒挂的星图,线条猩红,像干涸的血画成的网。
我正挂在它的中心。
剑尖垂下,一滴血落下去,砸在星图某一点上。
那一点,开始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