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头顶的裂口灌下来,带着灰烬的味道。我靠在一块断裂的镜面残片上,右手还在发烫,那道金色的纹路已经爬到了肩膀,皮肤底下像有火在走。
陆九玄单膝跪地,左手撑着剑,右臂黑得发紫。他抬头看我,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司徒墨站在我们前面,九条尾巴展开成半圆,金光微弱地闪着。他的呼吸很重,额角渗出汗,顺着脸颊滑下去。
“别再往前走了。”他说,“你现在不能动那股力量。”
我没回答。刚才那个红衣女人说的话一直在耳边转——“你会变成我这样”。
可我知道她不是我。她不知道娘临死前说了什么。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的纹路忽然跳了一下。一阵刺痛从骨头里钻出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往脑子里挤。
耳边开始响声音。
不是现在的,也不是这一世的。
是哭声,是我自己的哭声。
“救我……别让我死……”
另一个声音接上来:“这一次,求你让我活一次……”
我咬住牙,舌尖尝到血味。疼让我清醒了一点。
这些不是幻觉。
是记忆。
我闭上眼,把右手按在地上。热流顺着掌心往上冲,我不拦它,反而松开所有力气,让它走。
纹路猛地一震,朝脖子窜去。
疼得我弓起背,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陆九玄想过来扶我,被司徒墨拦住。“你现在碰她,只会让她更乱。”
“可她快撑不住了!”
“那就信她一次。”司徒墨的声音低下去,“她比谁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我听见他们说话,但已经顾不上回应。眼前全是画面——
我穿着祭服,站在高台上,香炉里的烟一圈圈升起来。
银发少年冲过来,手里握着剑,满脸是血。他把我推开,自己挡在前面。
箭射穿了他的胸口。
我又看见自己被铁链锁住,火焰从脚下烧上来。他跪在我面前,手里拿着一把刀,眼睛红得吓人。
“对不起。”他说。
然后刀尖刺进我的心脏。
一次又一次。
每一世,都是他在护我。每一世,我都死了。
可我记得的越来越少。
直到现在。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琥珀吊坠一直贴着我的心跳——它不是为了藏秘密,是为了帮我记住。
记住那些我一次次忘掉的事。
我张开嘴,轻声说:“别相信穿黑袍的男人。”
话出口的瞬间,右手的热流停了一下。
接着,整条手臂的纹路开始重组,不再是乱窜,而是沿着某种路线慢慢铺开,像星图连上线。
我睁开眼。
眼前的黑雾还在翻滚,镜像碎片悬浮在空中,每一个都映出不同的我,死在不同的地方。
但我看清了它们的源头。
那些碎片不是自然形成的。它们被一根根看不见的线拉着,像是有人在背后操控。
我抬手,指尖指向最近的一块碎片。
它晃了晃,裂开一道缝。
“你们不是牢笼。”我说,“是提醒。”
又一块碎片震动,里面是我被钉在石柱上的画面。这次我看清了,在我身后站着一个戴鬼面的人,手里提着灯。
噬魂灯。
司徒烈。
原来是他用这盏灯,把我的死亡记忆抽出来,做成陷阱,等着我走进去,困在这里。
我慢慢站起来,腿有点软,但还能撑住。
“叶蓁!”陆九玄喊我,“你的眼睛——”
我没理他,闭上双眼,把手贴在心口。
吊坠很烫。
我低声说:“我不是怕想起,我是怕忘了你们。”
这句话落下的时候,识海里忽然出现一个东西。
很大,旋转着,像天上的星盘。
但它不是静止的,而是一层层打开,每转一圈,就放出一段记忆。
我伸手,碰了它的中心。
星盘停了。
一股暖流从胸口炸开,顺着血脉冲向头顶。
我睁眼。
世界变了。
所有镜像在我眼前崩解,像纸烧成了灰。黑雾被金光撕开,露出后面的空洞。我能看见每一道裂缝的走向,能听见时间流动的声音。
我的双眼在发光。
纯粹的金色,瞳孔竖立,像野兽,又不像野兽。
司徒墨转身看我,九条尾巴全都绷直。
“你的观星血脉……”他声音发紧,“变成了时空之瞳?”
我没回答。我现在能看得很远,不只是眼前的空间,还有过去留下的痕迹。
我看见陆九玄前世死在我面前的那一刻,他的剑断了,但他还是扑过来,用手抓住刺向我的刀。
我也看见司徒墨曾经站在高台上,手里拿着断刀,对着天空大喊:“我不认命!”
他们都在救我。
哪怕我不记得。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金色纹路已经退回去一些,停在手腕处。皮肤不再发烫,反而有种清凉感。
“我没事。”我说。
陆九玄踉跄着走近,左手指着我的脸:“你的眼睛还没变回来。”
“暂时的。”我摸了摸眼皮,“它刚醒,还不太听使唤。”
司徒墨收起两条尾巴,剩下七条轻轻摆动。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你看到什么了?”
“很多。”我望向远处的黑暗,“我看到司徒烈用噬魂灯收集我的死亡记忆,把这些做成屏障,不让我觉醒。他还想让我以为是你。”我看向陆九玄,“以为你是那个把我送上祭台的人。”
陆九玄脸色变了。
“不是你。”我说,“每一次,你都是为了救我才动手。哪怕你要背负罪名,也要让天地重启。”
他没说话,只是握紧了剑。
司徒墨冷笑一声:“所以他才不敢亲自进来。躲在外面,用残渣布阵,就想让我们自相残杀。”
“但现在阵破了。”我抬起手,金光从指尖溢出,照向四周,“他知道我已经看见真相。”
远处的黑雾开始剧烈翻涌,像是被什么东西搅动。几块残存的镜片自动飞起,在空中拼成一张脸——半边青铜鬼面,半边烧伤的脸。
司徒烈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你以为觉醒就够了?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
我没动。
“你是观星族最后的血脉,也是星盘的钥匙。没有你,谁也打不开时空之门。而你一旦完全觉醒,就会成为所有轮回的锚点——要么掌控一切,要么被所有记忆撕碎。”
我看着那张脸,忽然笑了。
“那你猜错了。”我说,“我不是为了掌控才觉醒的。”
“那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记住。”我抬起右手,金色纹路再次亮起,“记住每一次你杀了我,也记住每一次他们来救我。”
话音落下,我双瞳金光暴涨。
一道光柱从眼中射出,直冲那张脸。
镜片炸裂,声音戛然而止。
四周安静下来。
黑雾还在,但不再压迫。我能感觉到,有些东西松动了。
司徒墨喘了口气,收起最后几条尾巴。他站到我旁边,低声说:“下一段路,可能不止是镜像了。”
“我知道。”我看向前方,“他会亲自来。”
陆九玄走到我身边,把剑交到左手。他看了我一眼,又移开视线。
“你还撑得住吗?”
“还行。”我说,“只要别让我一个人走就行。”
他点点头,没再说话。
我们三人并排站着,面对黑暗。
远处传来新的响动,像是石头在移动,又像是锁链拖地。
司徒墨忽然抬手,一条尾巴指向斜下方。
“那里有条路。”他说,“刚刚才出现的。”
我看过去。地面裂开一道缝,底下不是虚空,而是一层流动的光,像水,又像星河。
“是通向哪里?”我问。
“不知道。”他说,“但那光……和你的瞳色一样。”
我深吸一口气,往前迈了一步。
脚踩上去的时候,光面微微荡开涟漪。
陆九玄跟上来,一只手搭在我肩上。
司徒墨走在最后,尾巴扫过地面,留下一道淡淡的金痕。
我们刚走出三步,身后的裂缝猛然合拢,轰的一声,尘土扬起。
前方的光路开始延伸,越走越宽。
我能感觉到,有什么在等我们。
不是陷阱。
是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