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前迈了一步,脚底像是踩进了滚烫的沙地,每走一寸都像被无形的东西拉扯着筋骨。视野猛地一晃,眼前的废墟忽然裂开,另一幅画面挤了进来——灰天压城,我跪在祭台上,双手被铁链锁住,血从指尖滴落,在石板上画出一道扭曲的符。
“别看!”一只手横过来,重重按在我后心。
是司徒墨。他的掌心温热,一股柔和的力量顺着脊背渗入,硬生生把我拽回现实。那股撕裂感退了下去,可额角已经沁出冷汗。
陆九玄没说话,但我知道他在动。他把那把几乎断成两截的剑插进地面,剑身嗡鸣一声,一圈微弱的光自剑柄扩散,像水波般荡开,将我们三人围在中间。裂缝那边传来的乱流被挡了一下,风势稍缓。
“你再往前一步,魂识就会被卷进去。”司徒墨站在我侧前方,声音低了些,“你现在看到的不是幻觉,是别的‘你’死掉的瞬间。”
我喘了口气,喉咙发干。“你怎么知道?”
他没回答,只是闭上了眼。眉心处缓缓浮现出一道淡金色的纹路,细长如叶脉,一闪即逝。他呼吸变慢,整个人像是沉入了某种深处。片刻后,他睁开眼,紫眸里的红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静的金。
“我不是阴火帮少主。”他说,“我是守盘人。三百年前,我奉命看护星盘,也亲眼看着你们一族被屠尽。我放走了最后一个孩子——是你。”
我心头一震。
他还记得?
“父亲封了我的记忆,让我以为自己只是个卧底。”他抬手抚过肩胛,皮肤下似有东西在蠕动,“可血脉骗不了人。每当星盘震动,我的妖脉就会痛,像在提醒我忘了什么。”
话音未落,他脊背一挺,衣袍无风自动。九道虚影自他身后缓缓升起,初时模糊,随后越来越清晰——那是九条狐尾,一根根从虚空中凝实,毛色如夜,末端却缠绕着细碎金光,像是星辰坠在尾尖。
我盯着那光芒,心跳不由加快。
一条尾巴轻轻摆动,空气竟发出轻微的撕裂声,不远处一堵残墙轰然倒塌,碎石四溅。陆九玄立刻抬臂,将我往后一带,自己站在了最前头,手始终没离开剑柄。
“你能控制吗?”他问。
司徒墨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扫过新生的尾巴,嘴角扯了下。“能,但不太稳。这力量不是赏赐,是还回来的。每一根尾巴,都连着一段被抹去的记忆。现在它们全回来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脸上。
“包括你死的那些次。”
我没动,只是手指微微蜷起。
“你说什么?”
“三百年,轮回不止一次。”他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每一次,星盘现世,你都会觉醒,然后被抓住,被献祭。我试过拦,试过逃,试过毁掉星盘……可每一次,我都晚了一步。”
风突然停了。
我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刚才你看到的画面,是我记忆里最深的一幕——那一世,我跪在血里,抱着你的尸体,而父亲站在高台上,点燃了噬魂灯。”
我喉咙发紧,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嘴张不开。
他抬起右手,其中一条金尾如鞭般指向裂缝中心。那光比之前更亮,像一根线,直直扎进翻涌的黑雾里。
“那里不是普通的裂口。”他说,“是时空崩塌后留下的伤。有人在用它收集我们的弱点——收集你的死亡。”
陆九玄盯着那道光,声音冷了下来:“谁?”
“不知道。”司徒墨摇头,“但他在等。等一个完美的时机,等我们最虚弱的时候,把所有轮回的漏洞拼起来,重新启动血祭。”
我忽然觉得胸口一闷,眼前再次闪白。
这一次,画面来得更快——我站在祭台上,穿着红裙,长发披散,脸上化着陌生的妆。铜镜映出我的眼睛,瞳孔裂开,流出两行血泪。台下站着许多人,全都低着头。最前面的是司徒烈,他伸出手,要牵我过去。
“不……”我咬牙撑住膝盖,冷汗顺着鬓角滑下。
司徒墨一把扶住我肩膀,另一条金尾迅速缠上我手腕。那光顺着经脉涌入,我猛地一颤,画面戛然而止。
“你看到了?”他问。
我点头,呼吸还不稳。
“那是未来,也是过去。”他说,“你早晚要站上那个位置。但这一次,我不再是旁观者。”
我抬头看他,发现他的脸色比刚才苍白了许多,唇角有一丝血痕。新生的九尾虽完整,却微微颤抖,像是随时会散。
“代价很大?”我问。
他笑了笑,没否认。“肉身扛不住太久。毕竟这具身体早就被父王改造成人形,强行唤醒本相,等于在烧命。”
“那就别用。”我说。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很深。“可不用的话,下一幕就是你死。”
陆九玄忽然上前一步,站在我和司徒墨之间,背对着裂缝。他的剑还在地上,但他已经不需要拔出来了。我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压迫感,像一座山缓缓立起。
“这一世不一样。”他说。
司徒墨轻笑了一声,甩动九尾。金光洒落,在空中交织成一片细密的网,随后凝成一道光桥,横跨向裂缝深处。桥面不宽,边缘泛着微颤的波纹,像是踩上去就会沉。
“走吧。”他说,“这次换我带路。”
我扶着额头,还想再问什么,却被一阵剧烈的抽痛打断。眼角余光瞥见左手铜环突然发烫,像是被火烤过。我下意识摸上去,金属表面竟浮现出一行极小的刻痕——三个名字,首尾相连,绕成一圈。
我愣住。
还没来得及细看,司徒墨已经迈出第一步,踏上了光桥。他的身影在金光中显得有些虚幻,九尾随风轻扬,每一步落下,桥面就稳定一分。
陆九玄转身看了我一眼,伸手。
我握住。
他的掌心有茧,很粗糙,却让人安心。
我们跟着踏上桥面,脚下传来轻微的震感,像是踩在活物的脉搏上。光桥延伸至裂缝中央,黑雾翻滚,隐约能看见里面浮动着无数碎片——破碎的屋檐、断裂的刀刃、一只掉落的绣鞋。
司徒墨忽然停下。
“等等。”他低声说。
他抬起手,一条金尾缓缓指向下方某处。那里悬浮着一块残破的玉牌,上面刻着半句咒文,正是星盘封印的核心符序。
“这不是随机崩出来的。”他声音沉了下去,“是有人故意留的线索。”
陆九玄皱眉。“谁?”
“不知道。”司徒墨盯着那玉牌,“但它的位置……正好对应三百年前那一夜的阵眼。”
我忽然想起什么。“青丘……有没有可能——”
话没说完,桥面猛地一颤。
司徒墨迅速转身,九尾齐展,金光暴涨。一道黑影自裂缝深处疾射而出,直扑我面门。陆九玄拔剑横挡,剑锋与黑影相撞,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那不是实体。
是声音——一段低语,从四面八方传来。
“……她穿红衣那天,才是真正的开始……”
司徒墨猛然挥尾,金光如刃扫过,黑影溃散。但那句话还在,像钉子一样扎进脑子里。
我抬手捂住耳朵,却发现指尖沾了湿意。
低头一看,鼻血正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光桥上,晕开一朵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