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暴涨的瞬间,我听见了裂响。
不是来自地面,也不是石柱崩断的声音,而是从那盏卡在裂缝中的灯里传出来的。陆九玄的剑尖还指着司徒烈的方向,可他的身体已经动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出声示意,只是脚下一蹬,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冲向噬魂灯。
我知道他在赌。
这一击必须快、准、狠,不能有半分迟疑。他肩上的伤还在渗血,每一步落地都像是踩在刀刃上,但他没有慢下来。古剑在他手中发出低鸣,不再是悲音,而是一种近乎觉醒的震颤。
“现在!”我喊。
话出口的同时,掌心猛地按回星盘中枢。上次的共鸣还没完全散去,三人的气息仍在同频流转。这一次我不再压制,而是将体内残存的力量尽数推出。叶脉像被点燃了一样灼热,胸口吊坠的位置发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
星盘应声而动。
一圈比先前更亮的金光扫过祭台,直扑噬魂灯。灯体剧烈晃动,原本缠绕其上的黑气被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就在那一瞬,陆九玄跃起,剑锋下压,整柄古剑化作一道笔直的线,刺向灯芯所在。
“铛——”
金属碎裂的声音刺进耳膜。剑尖撞上了某种看不见的屏障,火星四溅。他的手臂一震,虎口崩裂,鲜血顺着剑脊滑落。但那道屏障终究没能撑住,随着一声闷响轰然破碎。
咔嚓。
第一道裂纹出现在灯面中央,蛛网般蔓延开来。
灯内传出凄厉的嘶吼,不是一个人,是无数个声音叠在一起的哀嚎。那些曾被吞噬的魂影在裂缝中挣扎,有的伸出虚手想要逃出,有的则死死抓着灯壁,仿佛宁可留在这囚笼之中也不愿消散。
司徒烈怒吼着冲来。
他双臂张开,掌心翻转,黑焰自指尖喷涌而出,试图包裹住破损的灯体。我能感觉到他在修复它,用自身妖元强行缝合裂缝。灯身微微颤动,裂纹竟开始收拢。
不行,还差一点。
我咬牙,再次催动力量。可体内空荡得厉害,刚才那一波输出几乎抽干了所有。我抬眼看向司徒墨,他也正望着我,额角青筋跳动,显然也在强撑。
“再来一次。”他说。
我们同时抬手,掌心朝向星盘边缘。这一次不是我一个人推动节奏,而是三人合力牵引。陆九玄虽已跃出,但他的气息仍与我们相连。那股暖流重新浮现,顺着经络奔涌,灌入符文深处。
星盘轰然一震。
第二波金光炸开,比前一次更加猛烈。噬魂灯被掀得离地而起,在空中翻滚数圈后重重砸下。裂纹彻底扩散,整盏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内部火焰忽明忽暗,像是随时会熄灭。
司徒烈跪倒在灯旁,双手死死抱住灯座,嘴里念着什么咒语。他的右脸扭曲得厉害,疤痕泛紫,眼中血丝密布。他想把它抢回去,哪怕只剩半截也要握在手里。
可他已经来不及了。
我胸口突然一紧,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往外挣。低头一看,衣襟下的吊坠残片正在发光。它自己动了,不受控制地往上浮,透过布料都能看见那抹温润的琥珀色在跳动。
我没有犹豫。
一把扯开外衣,将最后半片吊坠取了出来。它在我掌心滚烫,像是终于认出了归处。我抬头看了眼陆九玄,他背对着我落在不远处,单膝跪地喘息,剑插在地上支撑身体。他没回头,但我能感觉到他在等。
我把吊坠抛了出去。
它飞得不快,却稳稳地穿过空气,径直射向噬魂灯的裂缝。接触的那一刹,整盏灯猛地一震,裂纹中迸出刺目的白光。那些哀嚎声忽然变了调,不再痛苦,反而透出一丝解脱的味道。
紧接着,是爆炸。
没有火光,也没有冲击波,只有一团纯净的光从灯内炸开,将四周染成一片雪白。碎片四散飞出,每一块都在半空中化为灰烬。那团凝聚了无数冤魂的核心命门,在吊坠触碰的瞬间便开始瓦解,最终连一丝残影都没留下。
禁器毁了。
真正的毁了。
司徒烈仰头大叫,声音里全是崩溃。他抱着灯座,可那东西也正在风化,从底部开始一点点变成粉末,顺着他指缝漏下。他拼命攥紧,可越是用力,碎得越快。
我站在原地没动。
掌心残留着吊坠消失前的温度,现在只剩下一小块焦痕,印在皮肉上。它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从我穿越到这个世界起就一路陪着我,捡破烂时贴着心口,装男学生时藏在袖子里,直到今天,终于走到了尽头。
陆九玄缓缓站起身。
他拔起剑,一步步走向司徒烈。脚步很沉,每一步都让地面轻颤一下。他的衣服破了好几个洞,血浸透了半边身子,可眼神清明得很,没有半分恍惚。
“结束了。”他说。
司徒烈抬起头,脸上全是灰和血的混合物。他盯着陆九玄,又看了看我,忽然笑了。笑声沙哑难听,像是喉咙被割破过。“结束?你以为……这就完了?”
他抬起右手,掌心朝天。那只手已经开始溃烂,皮肉翻卷,露出底下漆黑的骨头。可他不在乎,反而用力捏紧,逼出最后一丝黑气。那气体迅速膨胀,在他头顶形成一团旋转的漩涡。
“我宁愿魂飞魄散,也不会让你们活着离开。”
我心头一紧。
“他要自爆!”司徒墨突然大喊。
话音未落,他已经冲上前,双手结印,九条狐尾的虚影在身后一闪而现。一层淡银色的屏障横亘在我们前方,堪堪挡住第一波气浪。石柱接连倒塌,碎石四处飞溅,整个祭台开始龟裂。
陆九玄转身就往回跑。
我也想动,可双脚像是被钉住了。视线里全是晃动的人影和崩塌的结构,耳边嗡嗡作响。直到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腕,用力把我往后拉。
是陆九玄。
他把我挡在身后,另一只手举剑横于胸前。司徒墨的屏障已经开始出现裂痕,可他没有退。他站在最前面,背脊挺直,哪怕额头已经渗出血,也没有弯下半分。
“撑住。”我说。
他侧头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我们三人再度站成三角之势,面对那即将爆发的毁灭之力。星盘还在发光,虽然微弱,但没有熄灭。我伸出手,再次触碰中枢。这一次,不再是为了攻击,而是为了守住。
陆九玄的剑尖垂下,轻轻点在星盘边缘。他的血滴落下去,融入符文之中,激起一圈淡淡的涟漪。
司徒墨闭上眼,低声念了一句什么,随后双手猛然向前一推。屏障骤然加厚,硬生生将那团黑气压回几分。
轰——
冲击来了。
像是山崩一样砸在屏障上。我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全靠左手撑住地面才没倒下。耳边传来石块坠落的声音,远处一根巨柱轰然断裂,砸进地缝里。
可我们还站着。
烟尘弥漫中,我看不清司徒烈的脸。只知道他躺在那里,身体正在分解,化作黑雾消散。他的眼睛一直睁着,直到最后一刻,目光都没有离开过司徒墨。
然后,一切安静了。
屏障缓缓消散,司徒墨踉跄了一下,扶住旁边一块残石才没倒下。陆九玄拄着剑,呼吸沉重,嘴角又有血溢出来。
我慢慢走到星盘中央,低头看着脚下还在闪烁的符文。它们不像之前那样明亮,但仍在运转,证明这个阵法还没有彻底失效。
“他还活着吗?”我问。
没人回答。
我知道答案。
那种程度的自毁,不可能留下全尸。但他有没有可能残存一丝意识?会不会藏在某片阴影里等待复苏?我不敢确定。
陆九玄走到我身边,轻轻握住我的手。他的掌心满是伤痕,却依然坚定。
司徒墨站在不远处,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那里曾经有妖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抬起眼,看向我们,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我胸口突然一凉。
低头一看,那块焦痕的位置,竟然渗出了水珠。不是汗,也不是血,是一滴透明的液体,顺着皮肤滑下,在接触到地面的瞬间,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