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坠浮在桌面上,光晕一圈圈荡开,像水面被风拂过。我撑着地面坐起来,掌心还残留着刚才那阵灼烧感,指尖发麻。它现在安静了,可我知道这平静撑不了多久。
司徒墨靠在墙边,呼吸很乱,额头全是汗。他睁着眼,但眼神空了一瞬,像是魂被抽走了一部分。陆九玄半蹲在我身侧,剑横在膝前,指节压在剑脊上,没说话,可那股紧绷的劲儿一直没松。
我伸手覆住吊坠,掌心刚贴上去,里头的纹路就轻轻颤了一下。星盘中央的印记清晰可见——一边是螺旋古符,另一边是缠绕的兽形图腾,严丝合缝地嵌在一起。这不是普通的阵法,是誓约印。我能感觉到它在等什么,在等一个名字,一段记忆,或者一场血祭。
“司徒墨。”我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自己,“你还记得多少?”
他猛地一震,手指抠进墙面的砖缝里,像是在抓什么能稳住神志的东西。片刻后,他抬头看我,瞳孔泛着淡淡的金光,不再是平日那种带刺的紫。
“我不是帮凶。”他说,嗓音撕裂般沙哑,“我是那个点燃引火阵的人。”
我心头一跳。
“那一夜,观星塔起火之前,我母亲抱着你从密道逃出去。她回头看了我一眼,说‘等她回来’。”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她说的‘她’,是你。”
空气凝住了。
陆九玄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剑尖轻点地面,发出极细微的一声响。他的目光没离开司徒墨的脸,像是在判断这句话是真是假,是记忆复苏,还是某种陷阱。
我咬了下牙根,继续问:“那你为什么会被放逐?”
“因为我看见了。”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多了痛意,“族老们把她拖走的时候,我跪在殿外,听见剜心的声音。一刀,两刀……她一声都没叫。而我,连靠近都不敢。”
他说这话时,手突然掐住了自己的喉咙,指节发白,仿佛要掐断某种正从体内爬出来的东西。
“别让那些画面吞了你!”我往前挪了一步,手仍按着吊坠,另一只手伸向他,“清醒点!你现在想的是过去,不是命令!”
他喘着气,额角青筋跳动,嘴唇微微张开,却没发出声音。下一瞬,他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什么狠狠撞进了脑子里。
我看见他左眼的金色瞬间加深,右眼却闪过一丝暗红。
不对。
这不是记忆回流那么简单。
“陆九玄。”我低声道,“他被人拉住了。”
陆九玄没动,可剑锋缓缓抬起了半寸。
司徒墨的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像是挣扎着不让某个东西出口。他的手指还在掐着脖子,可另一只手却慢慢抬了起来,指向我。
“杀了他。”三个字,从他嘴里挤出来,却不是他的语气。
我的心跳停了一拍。
那声音低沉、冷硬,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不是司徒墨的,是另一个人的。熟悉得让人发寒。
司徒烈。
他在用血脉联系操控他儿子,哪怕隔着距离,也能在意识深处种下指令。
“杀了他。”那声音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是从司徒墨的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在割他的舌头。
司徒墨整个人剧烈颤抖起来,双臂绷紧,肌肉突突跳动,像是在和身体里的另一个意志死扛。他的眼睛开始失焦,左手依旧掐着喉,右手却一点点抬高,五指蜷曲,像要凝聚妖力。
“不……”他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音,“我不……听你的……”
“他是敌人。”那声音冷冷地说,透过司徒墨的嘴说出来,像冰水灌进耳朵,“他是破劫之人,必须死。”
我猛地将吊坠往地上一按,星盘光芒骤然扩散,一圈金纹扫过整个房间。司徒墨浑身一震,抬起的手猛地落下,砸在地上。
“听见了吗?”我盯着他,“这是你的选择,不是他的命令!”
他喘得厉害,冷汗顺着鬓角滑下来,滴在石砖上。那双眼睛终于有了一丝清明,可还没等我说话,他又开口了,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三百年前……我不是被迫放逐的。我是逃的。”
我和陆九玄同时看向他。
“母亲死后,族老们要把我带回圣地封印记忆,重新洗炼成工具。”他苦笑了一下,嘴角扯出一道难看的弧度,“可我在最后一刻撕了契约书,点燃了引火阵,把整座观星塔炸塌了半边。他们以为我是帮凶,其实是我在毁证据——毁掉他们屠杀观星族的证词。”
我愣住了。
原来那一夜的大火,不只是命运转折,也是一场复仇。
“吊坠……”他喘了口气,艰难地抬起眼,“它不是钥匙。它是证物。证明有人违令救人,也证明有人愿意为此付出代价。”
陆九玄终于开口:“那你母亲救的人是谁?”
司徒墨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停了几息。
“是你。”他说,“三百年前,你本该死在血祭台上。是她把你换了出来,用自己的孩子顶替。那个孩子……后来死了。”
我脑中嗡的一声。
难怪司徒墨会说“她说等她回来”,是在等我。不是等女儿,是在等那个被她救下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灵魂。
“所以你记得我?”我声音有点抖。
“我记得一双眼睛。”他低声说,“很小的时候,在密道尽头,你回头看我。那时候你不会说话,可你的眼神很亮,像是知道我会为你做这一切。”
我没说话,胸口闷得发疼。
陆九玄缓缓站起身,剑收回鞘中,可手仍搭在剑柄上。他看着司徒墨,眼神复杂。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他问。
司徒墨靠着墙,慢慢抬起手,抹了把脸上的汗。他的气息还是弱,可脊背挺直了些。
“我已经选过了。”他说,“昨夜在裂隙里,我说‘这次我陪你一起死’,不是逞强。我只是不想再活在别人的安排里。”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我。
“如果这吊坠需要血才能开启后续,那就用我的。如果它要的是命,我也认。”
我刚想开口,他忽然身体一僵,左手猛地掐回喉咙,整个人弓了起来。他的眼睛瞬间被金光填满,可下一秒,右眼又浮现出那抹暗红。
“杀了他。”司徒烈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更清晰,像是直接钻进了我的耳朵。
司徒墨咬破了嘴唇,血顺着下巴淌下来。他死死盯着陆九玄,手指痉挛般抽动,妖力在掌心凝聚,却又被他自己强行压制。
“不……”他从牙缝里挤出话,“我认的人……是她……”
“父亲……你说杀了他……可我……记得她是我的……”
话没说完,他整个人猛地一震,瞳孔骤缩,像是被什么狠狠拽进了更深的记忆漩涡。头顶的星盘忽然加速旋转,金纹扩散成环,映得整间药堂一片微光。
他的手垂了下来,身体软下去,靠在墙上,只剩急促的呼吸声。
我伸手去探他的脉搏,指尖刚碰到他手腕,吊坠突然震动了一下。
星盘中央的印记,裂开了一道细缝。